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太平花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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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九章 去一佳客來一惡客 原來包旅長要在這安樂窩,設一個後方運輸機關,先在這裏看看形勢,有沒有妨礙。今天聽到好幾個偵探的報告,強執忠的軍隊要開到這裏來接防。當然,要是他們的軍隊開到了這裏,包旅長就不能有什麼後方的佈置了。此外就是省城和京裏的新聞界,聽說這裏發生了外交問題,組織了一個戰地採訪隊,有一批新聞記者,快要到這裏來。包旅長說,派鮑虎宸來和李先生接洽,一切會同辦理。 李守白突然站了起來,兩手一拍道:「這就妙極了,我一個人在戰場上過了這種孤單的日子,寂寞非凡,而且一個人採訪消息也很是感覺忙不過來,而今有了大批同志來合作,那就妙極了。」 鮑虎宸笑道:「李先生連說兩個妙極了,想必心裏真以為妙極了,不過這裏面有點困難。」說著將聲音低了一低道:「若是這地方落到定國軍手裏去了,我們招待一方面,就很有困難。現在我們只有一個法子,趕緊打電報去,請新聞記者團繞道過來,不要經過定國軍的防地。」 李守白躊躇著道:「這可有點難,我們吃筆墨飯的人和軍人不同,不辭辛苦到戰場上來,已經是絕大的犧牲,現時更要他們丟了大路不走,在甲乙兩種軍隊面前繞道走,若是走錯了,更易使人疑惑態度不光明,未免帶點危險性。」 鮑虎宸想了一想道:「李先生這話也說得是,除了這個辦法,要怎樣招待,我也不敢做主,這只有回到和平村去,向包旅長請示。」 李守白道:「鮑參謀今天就去嗎?我跟著去,行不行?」鮑參謀當然一口答應,韓樂餘走出天井來,抬頭向天上看了一看太陽,因笑道:「天氣還早,這裏到和平村,四十里路不滿,請李先生和鮑參謀,還有各位老總,都在這裏吃了飯再走。」李守白還不曾答言,鮑虎宸道:「既是要請我們吃飯,我們也不客氣,可是請你快一點預備。」 韓樂餘答應著,一直就向菜園子裏走,見小梅手扶了一棵小柳樹,低著頭,正在那裏出神,便道:「不要發傻氣了,李先生馬上要到和平村去,快去做點吃的,好讓人家趕路。」 小梅道:「兵荒馬亂,這時候能去嗎?你怎麼不攔一攔?」 韓樂餘道:「人家有公事要去,我怎麼敢攔人家?」 小梅兩手撲了一撲身上的灰,很快地走到廚房裏去。韓樂餘叫了二禿來洗菜、燒火,小梅在廚房裏忙著刀勺亂響,一小時之間,就把飯菜做好,在她做飯時候,不時地走出廚房,隔了後面天井的花路門,只管向前面堂屋裏看去。見李守白只管和鮑虎宸說話,並不向著後面看來,心中很是著急,可又說不出為什麼事急,一直等飯菜都預備好了,然後再忍耐不住了,就在廚房門口,向前面堂屋喊道:「爹,飯好了。」只這一聲,李守白向後面一回頭,和小梅打了個照面,小梅連忙向他一點頭道:「李先生……」這「李先生」三個字喊得很重,似乎有一句什麼很重要的話要告訴他似的,然而她僅僅是叫了一句「李先生」,就突然頓住,以下有什麼話,並不曾說出來。 李守白乍聽「李先生」三個字叫得那樣響亮,當然認為她有什麼要緊的話要說,很清脆地答應了一聲,站立起來,臉向著她,靜等她的回話,然而她的面孔呆住著,倒好像是要等別人說什麼似的。李守白急忙中想不出什麼話來,望著小梅道:「大姑娘,又要你受累。」小梅卻是微微一笑,臉上倒有點呆呆的。因有許多軍人,不便出去,舀了一盆熱水,進房去自洗了把臉,又撣了撣身上的灰,便走到書房裏去。 李守白很簡單的兩件行李,都放在書房裏的,這時早捆束好了,放在木床上,小梅將行李扶扶,用繩子緊緊,在屋子裏很無聊地對了行李坐下。過了一會兒,聽到房外有腳步響,小梅連忙就向外走,來的正是李守白。一個進門,一個出門,彼此撞個對著,李守白向後一退,他先笑了,便拱手道:「又在府上打攪了幾天,真是對不住。」 小梅道:「聽說李先生又向兵馬堆裏走,我真佩服李先生有膽子。」 李守白道:「那也不算什麼膽子大,不過去看看情形,過兩三天,我還是要回來的。」 小梅道:「兩三天之內,准能回來嗎?」 李守白還不曾答覆,二禿已走了進來,提著兩件行李向外走。李守白一點頭,跟了行李走出去,小梅情不自禁地送了兩步,但是一看到堂屋裏有那些個赳赳武夫,也就不敢再向前,站在後面天井中間,抬著頭只管看天上的天色,見大兵先都走出了,也就跟著走向堂屋裏來。只聽到韓樂餘由外面大聲連說著進來道:「她出後面菜園子裏去了,不必客氣,她怕軍人,不會出來……」韓樂餘一路說著進來,及至抬頭看,小梅端端正正地在堂屋中間,他自己雖知道自己謙遜得有些虛偽了,然而已是無法更正,只好由她。李守白遙遙地就向小梅連連點了兩個頭。 小梅笑道:「李先生,對不住,堂屋裏人多,我怕兵,沒有敢出來給你送行。」 李守白道:「這就不敢當,我們過兩天就回安樂窩的,在這裏多有打攪了。」小梅聽說,正待追問李守白一句,是否兩三天准回來,外面卻退回一個兵來,叫道:「李先生,我們走吧,時候已經不早了,若不走,趕不上路程了。」李守白只好向韓氏父女一點頭,轉身便向外面走了,韓樂餘跟了後面,還送出去。小梅站在堂屋裏,移了幾步,只走到天井裏,又停住不走了。過了一會兒,韓樂餘由外面進來,小梅問道:「走了嗎?」 韓樂餘道:「走了。」小梅情不自禁地忽然歎了一口氣。 韓樂餘道:「你歎個什麼氣?」 小梅本來不要歎氣的,無緣無故忽然歎了這一口氣,自己也說不出所以來,便笑道:「這是替古人擔憂,我想一個國家,好好地打起仗來,各處弄得亂七八糟,破了多少的人家,送了多少的人命,究竟又有幾多人占著便宜呢?大家真是想不開。」 韓樂餘笑道:「大家都想不開,就是你一人想得開,你既是想得開,為什麼你倒歎這樣一口長氣。」 小梅道:「我也懶得說這些了,忙了大半天,身子有些疲倦,要去睡覺了。」她說畢,打了一個呵欠,轉身回房而去。 韓樂餘在這幾日,也就看出了姑娘一點意思,自己雖然鄉隱有年,然而自信是個嶄新的人物,對女兒婚姻,絕對取放任主義,只是這位姑娘,除了自己教她一點文字常識而外,對於時代思潮,可說是絕對隔膜。她之所以大方,一來是這鄉下風俗促成的,一來她也天性直爽,不知道什麼叫情意,更也不會在這鄉下看中什麼男子,而今忽然有個李守白到這裏來,當然是雞中之鶴。慢說小梅和他常在一處周旋,就是別個村姑看到,又怎能說她不動心?好在李守白是個端士,縱然不免涉於情愛,卻也沒有曖昧的態度,這也就更不必干涉了。只有自李守白去後,時時打聽前方的消息,看那裏是否有戰事。所幸一連兩天,前方並無動靜,後方也沒有新的軍隊開來,全村子裏的人心,比較安靜一點。 小梅心中,卻想起那句話,兩三天之後,李守白就回來的。現在已經有兩三天了,由上午等到下午,由下午等到黃昏,還不見人來。這樣子,恐怕要延期一天了。又過了一天,小梅依然照昨天的辦法,靜靜等候,不知是何緣故,只是坐立不安,於是就把收拾起了兩個多月的紡紗車子,搬到堂屋裏,在陰涼所在,迎著風紡紗。韓樂餘道:「嗨!你這簡直是胡鬧,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,過一天是一天,你還有這樣工夫來紡紗,紡了紗,還是能織一寸布,還是能賣一個大錢呢?」 小梅笑道:「我覺得很無聊,紡紗來解悶,我原不想織布,也原不想賣錢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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