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太平花 | 上頁 下頁 |
| 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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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六章 不是平常的客人去了 原來王虎聽了馬團長的供詞,大為震怒,站起來將桌子一拍,兩手一掀,把桌子掀得打了幾個翻轉,喝道:「混蛋,你活活把我氣死!」向隨從兵喝道:「把他帶下去!」 隨從兵將馬團長帶下去,把桌子搬好。王虎依然坐下。李守白望著,不免發了呆。心想:這個團長,經了這一番問,恐怕是禍多福少,常營長比他地位低,比他罪過多,若是再抓來一番問,公私兩罪俱發,必死無疑。剛才憤憤不平,打算告發他的心思,算是根本取消,就根本不便開口了。王虎道:「你冒夜來找我,一定有什麼事,我是氣糊塗了,不曾問得你,有什麼事,你只管說。我生氣是生氣,辦事還是辦事。」 李守白看看他的臉色,似乎和平了許多,便笑道:「據師長的意思,像馬團長這種錯誤,應該怎樣辦他?」 王虎道:「這有什麼客氣,不砍腦袋就是槍斃。」 李守白道:「還有那常營長呢?」 王虎道:「他嗎,哼!我先砍他兩刀。他犯了事,倒是不在乎,軍隊開到了城外,倒會見不到人了。」 李守白一想,人已經抓到了師部,絕瞞不了的,只有把他調戲幼女這一節,給他掩飾過去,或者可以給他減少一點罪過。便笑道:「這人和我住在一家飯店裏,我知道他做的事,覺得有些丟軍人的臉,勸他自己來見師長,解釋解釋,他想明白了,就跟著我來了,我現在去把他引了來吧。」說畢,走到前面會客廳裏,是來賓等傳見的所在,門口四個帶槍的,緊緊把守。常營長一個人,坐在屋子裏,面如死灰一般,在一盞小煤油燈搖閃的黃光下照看,更是淒慘。 李守白走進來,輕輕地對他道:「朋友,你和馬團長見了日本兵,不戰自退,你們師長氣極了。飯店裏的那一件事,我沒有敢說,只說你是讓我勸了來向師長解釋解釋的。也許師長氣消了,對你不怎樣為難。現在我們同去見師長。」 常營長呆坐著,半晌,冷笑了一聲道:「我知道了。」說畢,突然跳著站立起來,說了一個「走」字。李守白知道他已是下了一種決心,然而事已至此,自己也轉環不過來,默然不語地在前面引著路,一齊到了佛殿上。常營長剛一舉手,行著軍禮,王虎便一跳道:「把他帶下去,明天再說,不用和我提了,這種丟人的事,我越聽越生氣!」說畢,將手向他亂揮。那幾個衛兵,知道師長的脾氣是不能違拗一點兒的,馬上把常營長帶著走了。李守白站在一邊,眼見常營長前途不妙,雖是他孽由自作,究竟是自己不好,不該多事把人家活活地送入死地,打算和王虎講情。然而看來這事情,仿佛在軍律上是很重大的,糊裏糊塗一講情,也許連自己也鬧上個不是來。因之呆站了一會兒,才想出一句話來,問道:「王師長,明天還得詳細問他們一問吧?」 王虎嘿嘿地笑了一聲道:「問總是要問的,這件事,請你不要當著新聞,也不必對人去說,這叫作家醜不可外傳。時候已經不早了,請你回去睡覺吧。」 李守白自也不敢多說,就告辭出來。心裏可就想著,這個王老虎,倒是一個漢子,居然知道被外人屈辱了,是一件可恥的事。本來粗人的眼光,往往是天生的公道主張,只是粗人意志薄弱,又往往受不住外界來的勢迫利誘。所以在勢力下的粗人,讓他做壞人是極容易的事情。現在看看王老虎,在勢利場中,居然明白是非,要懲辦媚外的部屬,總算是不可多得的事。 自己如此想著,只管低頭走路,忽然一個感覺,應該到飯店的巷口了吧?猛然一抬頭,可不是走過來好幾處店面,正待要重新轉回身去,忽然迎面有人叫道:「來了來了!這不是李先生嗎?」 李守白聽那聲音,知道是飯店裏的姑娘貞妹,連忙答道:「是我,外面街上漆漆黑的,姑娘你出來做什麼?」 貞妹還不曾答言,孟老闆也在後面插嘴道:「李先生去了,我們很不放心,現在沒有事了嗎?」 李守白道:「你們放心,沒事了,關起來了。」 孟老闆搶著回家去,兩手捧了一盞煤油燈,迎將出來。貞妹低了頭,緊緊跟隨李守白後面走。他進了大門,貞妹就關上大門;他進了房,貞妹也挨身進來。他一回頭,貞妹臉一紅,向後退了一步,靠住了門框。李守白道:「姑娘,你可以放心,現在沒有什麼事了。」 貞妹道:「為我的事,要李先生去跑一趟,我心裏很不過意。」她說話時,兩手牽了自己短衣的下擺,用力地牽扯了一陣,低了頭看著地上,見桌子下面,落了幾頁日記本上的紙片,便上前彎腰撿了起來,疊得齊齊的,放到桌上。在她如此疊紙的時候,她就低聲笑道:「李先生,肚子餓了嗎?給你用開水泡點爆米吃,好嗎?」 李守白搖頭道:「不餓,不餓,我晚上向來不吃東西的。」 貞妹道:「來來往往,你也跑得腿酸,給你泡壺茶來喝。」她說到這一層,也就不再徵求他的同意,拿了茶壺泡了一壺茶來,拿過一個茶杯,倒了一杯茶,放到李守白麵前。看看桌上的煤油燈,燈頭不大,伸手擰了一擰燈鈕。李守白見她遲遲其行,以為她或者有什麼話要說,便道:「姑娘你可以放心,他讓王師長關住了,要重辦他的事。剛才你沒有受驚嗎?」 貞妹道:「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,我們本來也就是打算過一天,是一天。一天大數到了,閉了眼睛等死,也沒有什麼害怕。」 李守白笑道:「你這話對了,就是我們男子,也是如此。若是怕死,這戰場上,就動腳都是死地,哪裏還有心做事。」 貞妹道:「李先生說道這一兩天要回安樂窩去,准的嗎?」 李守白道:「本來昨天就要去的,只是這兩天路上不大好走的,天氣又不好,所以我又停住了。」 貞妹道:「為什麼要走呢?」 李守白道:「這城裏現在住得很太平,有一天打起仗來,把城包圍了,的確是不太方便,第一報館要我採訪的新聞,我沒有法子報告了。我千里迢迢,跑出來幹什麼的呢?安樂窩離戰線遠一點,我可以隨時寫信,也可以隨時到別的地方去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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