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太平花 | 上頁 下頁 |
| 二〇 |
|
|
|
那個老人戰戰兢兢地四處看了看,又望著王虎的臉色,才道:「是!是!我叫王守民,是小王莊的人,經營小生意買賣沒有什麼氣力。有一天,在外縣販了絲線帶了回來賣,就讓老總們拉了我當夫子了。」 王虎道:「你販的東西呢?」 王守民道:「老總把我拉住,就把我背的一支藤蘿拋掉了。東西是怎樣下落,我不知道。我在小王莊挖了兩天戰壕,倒沒有什麼,就有一天打仗,要我搬子彈,我力氣不夠。又做了不許我歇,我吐了兩口血。後來倒休息了幾天。有一天下大雨,我們一營人,由小王莊開到順莊來。我們原是宿在民房裏的,號兵拿著號在門外一吹,藏在各家人家裏的士兵,都拿著槍械跑了出來,就在雨地裏站著。那天上的雨點,向下篩著,下面的爛泥地,腳踏得如稀粥一般。身上的衣服,猛雨淋著,全貼了肉。」 隨從兵在一旁攔道:「挑好的說,這些不相干的話,要你說做什麼?」 王老虎道:「讓他說。要這麼著,他心眼兒裏的話,才會全說出來的。王守民,你只管說。」 王守民看了看王虎,又接著道:「我們一班有幾十名夫子,挑挑抬抬的,就在大雨裏跟了隊伍走。我們挑了百十來斤重的東西,在泥漿裏哪裏走得動。可是那押解我們的老總,手裏都有鞭子,走慢一步,就是一鞭子。路上有兩名夫子,摔在泥漿裏,爬不起來,就過去了。走了上二十里路,望望快要到順莊了,可是大路上,有一面太陽旗子搖出來,有十幾個修電線的東洋兵在那裏搖動著旗子,就是不讓我們過去。」聽到這裏,李守白插言問王老虎道:「此地有東洋兵嗎?」 王老虎道:「有的,原來這裏有一條電線,是中日合辦名義架設的。架設之日,不過是訂約的人用了一點手續費,事實上都是日本獨自經營。每到中國內亂事情發生的時候,日本就將駐在北京、天津的軍隊,分批地沿著電線路出發,明說是保護路線,其實他們前來一方面調查風土人情,暗下測繪地圖一方面他們又故意闖入戰線。若是中國人的無情子彈傷了他們一根毫毛,他們就要借這個緣故,來和中國要求相當的條件。他們雖是人少,料著中國軍隊一見太陽旗就如見了招魂幡一樣,不敢招惹他們。縱然中國軍隊招惹了,他們也就情願丟了幾條命,好讓他們國家做個口實。所以在中國人看來,他們是二十分可惡,然而比中國人舍了性命和自己人刀槍相見,又是可以欽佩的了。王守民你說吧,他們招著旗子,你們怎麼樣?」 王守民道:「我們就打住了。」 王虎道:「東洋兵有多少人呢?」 王守民道;「只有十一個人。」 王虎道:「咱們有多少人呢?」 王守民道:「這可數不清,反正一營人帶幾十名夫子。」 王虎道:「他們不讓你們過去,就不過去嗎?」 王守民道:「我們站在爛泥地裏,派人去和他們說合來的,說了半天,他們那十一個人總不讓我們過去,我們只好丟開大路繞著小路,到了順莊。」 王老虎聽到這裏,兩手按了桌子,歎了一口氣道:「嗐!丟人!到了順莊又怎麼樣呢?」 王守民道:「我們正休息著呢,到了晚半天的時候,也不知哪裏來的消息,說是東洋兵殺進來了,糊裏糊塗地我們跟著隊伍就是一跑,就這樣進城來了。我說的都是實話,別的什麼我可不知道。」 王老虎回過頭向馬團長道:「這下面一節該你說了。說,究竟為什麼原因你就跑了?」 馬團長立站一邊,聽了王守民說的那些話,身上已是抖顫個不了。王虎再一指明著要他說,他更是沒有了主張,就抖顫著道:「這事情馬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。」 王虎道:「什麼不得已?大不了,是要了你一條狗命吧?你就捨不得那條狗命。不得已,什麼不得已?你說來。」 馬團長只得報告道:「當常營長開進莊子以後,兵夫的衣服都濕透了,就在空場上燒柴草烘衣裳。可是莊子外的東洋兵看到,以為我們有什麼舉動,就派人到莊子裏,要我們把軍隊撤退,如若不然,他們就進攻。他們莊外交通兵不過百十人,如若我們出去迎戰,不難把他們全數消滅了。可是那樣一來,非辦大交涉不可,部下怎敢負這重大責任。反正只要他們不攻進莊子來,我們先撤退,那也沒有什麼關係……」 馬團長只說到這裏,忽然間哄通一下,猶如放了個大炸彈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