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太平花 | 上頁 下頁


  韓樂餘笑道:「這也幸而是在敝鄉這一種不大出名的廟裏,若是交通便利的地方,這花未必還能保留。」

  李守白聽了他的話,不住地點頭,覺得他這話,很有一種道理。背了手,繞了這花台,不覺連走了兩個圈圈。空氣裏面,似乎有幽蘭之香,又似有橘柚之味,令人聞到,頭清醒一陣。點著頭道:「好!這花確是好,不能生在宮殿裏,就應當生在深山古刹。唯有這樣,才不玷辱這一個『寶』字。」

  韓樂餘笑道:「若是這樣,這彎子更轉大了。要有宮殿,就要有個太平元首;要有古刹,就要有個通慧的和尚。」

  李守白笑道:「我們這話,不能再向下說了。有地利,有人和,還得要天時,現在的時節,是開太平花的日子嗎?」

  說到這裏,二人都不覺笑起來了。他兩人一笑,把這廟裏管香火的淨修和尚笑出來了,由大殿上走去,對著二人,深深打了一個問訊,笑道:「原來是韓先生,好久不上山,今天難得來的,這太平花開得正茂盛,我泡壺茶來二位賞花吧。」

  這和尚一張圓圓的臉,皺了許多紋,看出他有五十開外的年紀,兩道眉毛尖上,各湧出一撮長毛,倒有些壽者相。

  韓樂餘笑著將李守白介紹了,又告訴他林子上已經到了大兵,這裏不久要打仗。

  淨修來不及由衫袖裏伸出手來,只將兩隻大袖子比著,連說了兩聲阿彌陀佛。依著和尚,要請李守白到方丈室去拜茶,韓樂餘說就是花下好,於是淨修催著小和尚,泡了茶來放在花臺上,端了幾張椅子在花邊放下。淨修將一隻藍花瓷杯,給李守白先斟了一杯茶送過去,笑道;「這茶葉還是小僧去年朝普陀,歸路經過杭州,在龍井獅子峰上帶來的。這水是這廟後一道清泉,總也不能算壞。」李守白端了一杯茶,沾著杯子沿,正要緩緩地嘗這茶的滋味。忽然將杯子一放,偏著頭,側望著天上,仔細聽了一聽。聽了許久,便道:「是的,是的,是這東西來了。

  韓樂余和淨修都不知道他命意何在,倒呆望著他。他且不理會二人怎樣,昂頭對天空四周一望,將手向西一指道:「二位看,飛機來了。這不知道是這邊共和軍的,也不知道是那邊定國軍的?是共和軍的,倒無所謂;若是定國軍的,就怕他們帶了炸彈來,那可不是玩的。」

  韓樂余和淨修,都不曾知道這飛機的厲害,都問飛機在哪裏,爭著抬了頭向上看。李守白向西一指道:「那!那不就是飛機?」二人看時,果然見半空裏有個大蜻蜓樣子的東西,遠遠而來。

  李守白道:「這裏有什麼地方可以望著遠處,而且自己還可以藏得起來的?」

  淨修道:「這後面石臺上,靠著石洞就好。」

  李守白連忙請他引路,繞過後殿,就走上石台來。這裏向下一望,那安樂窩全林,猶如一個小模型,放在遠處。看得明白,西方飛來的飛機,這時一共有三架,到了村子附近,突然改了方向,在天空裏,遠遠地繞著一個大圈子。

  韓樂余離城市文明很久了,卻未料到戰場上的飛機,是什麼性質,見飛機這樣繞著圈子,看了卻也有味。正看得出神,只見安樂窩村外,有幾十陣白煙,向半空裏沖了起來,哄通哄通,有一陣響,大家全呆了。過了一會兒,那飛機一點響聲都沒有了,才定了一定神,問道:「李先生,果不出你所料,這是那邊的飛機,若是駐紮這裏的軍隊,真和他打起來,那多麼可怕?」李守白微笑道:「這就可怕嗎?這不過給貴村子裏一點消息罷了。現在飛機走了,這片刻之間,總是太平的,趕快吧,讓我把這太平花照兩張相下來,也許飛機第二次再來,賞這花一個炸彈……」

  淨修聳了聳眉毛上那兩撮長毛,連道:「阿彌陀佛!先生不要說這種話,佛菩薩保佑,我想他們不來的。」

  李守白道:「現在不要說笑話,我們還是去看看村莊上的情形,讓飛機嚇了一下子,鬧成什麼樣子。」

  韓樂餘也是很惦記家裏,急於要去看看,於是李守白拍了兩張相,二人就匆匆地下山來。到了安樂窩時,只見滿村莊的人,大家都在場地裏紛紛議論,看見韓樂餘,都搶著報告道:這真嚇死人,村子外,許多兵拿了槍打飛機,子彈亂放,倒幸而是沒有傷人。現在這裏的旅長派人告訴我們不要怕,明天一早,他們就走,今天在這裏耽擱一天,叫我們一家預備一百個大饃,三斤鹹菜,限在下午三點以前,都要送了去。他們還說只要東西送了去,絕不派人進村子裏來的。

  韓樂餘聽了,就向李守白道:「這一百個大饃,要多少面?我們這村子裏,還不少窮人,這件事怎樣擔任得起?」

  李守白對他所說,只是微笑而已。到了韓家,就笑對他道:「韓先生,一百個大饃,三斤鹹菜,你就覺得窮人擔任不起嗎?我覺得這是天字第一號的好軍隊了。」

  韓樂餘笑道:「這或是因為這裏的團長、旅長,都是你的好友,而且已經托你給他們宣傳,所以談到他們就是好了。」

  他二人這樣說著,小梅身上系著一條藍圍巾,手上拿了個擀面棍兒噘了嘴走出來道:「剛剛做完了飯,這又要做饃給人吃,真會氣死人。」一回頭看見李守白身上還掛了個照相匣子,便笑道:「李先生,這相可以隨便照的嗎?」

  李守白笑道:「越隨便越好,就是這個樣子,我給你照一個。」一面說著,一面就打開鏡匣子,上好膠片,小梅笑道:「說照就照嗎?你等我去換一件衣服來。」她一手扶了堂屋門,一手拿了擀面棍兒,只這麼一招,正待回身,李守白扭著匣子的快門,嘎的一聲,已經把相照了。笑著向她點點頭道:「已經照好了。」

  小梅道:「我知道相片子還要經藥水洗過一道才看得見的,你哪一天可以拿給我看?」

  李守白道:「我只能照,我可不能洗,我今天下午到貴縣縣城裏,那裏一定有照相館,若是照得不錯,洗好了之後,我就派人送了來。」

  小梅道:「怎麼樣?你今天下午就要到縣裏去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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