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太平花 | 上頁 下頁 |
| 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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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樂餘手上拿了一個酒杯子,也不拿起,也不推開,只管扶著,眼望著李守白,沉吟了一會兒道:「據李先生的話,我們就要大禍臨頭了。這件事不是哪一個人的事,我得和全村子人商議商議。明天我起一個早,把全村子裏人找了來,大家商議一下。」 李守白道:「老先生,我看你還是不忙說明,說了出來,事實不能證明,新聞記者,又有造謠言之罪了。」 小梅在一邊吃飯,只管讓他二人去談打仗,並不怎樣理會,一口氣就吃完了飯。將飯碗一推,斜側著身子,用一雙手撐了頭,望了他父親。 韓樂餘道:「你不要以為這是一件平常的事情,馬馬虎虎過去了。離亂年間,第一就是小姑娘們令人掛心。李先生是個新聞記者,這幾年對於戰事上的記載,當然見的不少,不信,你就問問看,戰禍可不比平常鬧土匪,鬧兩天躲過去就算了,打起仗來,真會連地皮都劃起三尺來。你還只當東風吹馬耳,毫不在乎呢!」 小梅道:「在小說上我也看到說打仗,是很平常的樣子,並沒有什麼災難。到了現在,那就不同嗎?」說時,望了她父親微笑。 韓樂餘道:「唉!你這孩子,真是不知天地之高低,古今之久暫。希望真打起仗來了,也像你這樣清閒自在才好。」 小梅道:「你老人家不要替我擔憂,真打起仗來,我也是不怕。古來花木蘭,還代父從軍呢。」她說時,站了起來,將自己用的飯碗先行拿走。 這裏賓主二人,依然杯酒談心。韓樂餘正催著小梅拿飯來,只見她笑嘻嘻地拿了一支舊式的引線獵槍來,笑道:「我們還有一支槍呢,這也可以防防身吧。」 韓樂餘笑道:「你真是越扶越醉,打仗的時候,這樣打兔子不死的東西,還打算防身呢。」 李守白看她不知利害的程度,一至於此,也不禁是噗嗤一笑。他不笑倒罷了,只他一笑,小梅也難為情起來,倒拖著槍出去了。 她去了,這裏就換了二禿來伺候。飯畢,韓樂餘又陪著談了一會兒。說是行路人疲倦,應當早早休息,就讓李守白在書房裏安歇。他也實在是倦了,展開行李,就一歪身躺下。因為次日上午,是預備看太平花的,也用不著早起,就安心睡覺。直待自己醒了,還擁了被在床上躺著。 就在這時,只聽到那個二禿由外面喊了進來道:「天呀!這是哪裏說起?我們村莊子上到了兵了。莊門口關王廟做了衙門,架子槍、架子炮好多架,由裏朝外架起來,真怕死人!」 韓樂余由裏向外迎道:「你不要胡說。怎樣一點響動沒有,就來了兵了?」 李守白聽了這話,再也忍耐不住,一個翻身坐了起來,套了衣裳,手上拿了領帶就向外走。恰好遇著韓樂餘,他道:「把李先生驚醒了,怎樣還不再睡一會兒?」 李守白道:「貴管家說,兵到了。據我看,這是真事。冷時雄的行兵,是這樣神出鬼沒的。不過來得這樣快,不見得是正式軍隊,也許是便衣隊。」一面說著,一面打好領帶,也忘了洗臉了。韓樂餘也忘了招待他洗臉,一面說著,一面就向外走。 李守白心想,所謂到了大兵,這也不過是少數的幾個零碎部隊,絕不會是整隊的人馬。及至奔出圩子來看,倒大吃了一驚。 原來那人行路的兩邊,都支蓋了大的圓頂帳篷和小的箱櫃式帳篷,重重疊疊,竟有半里之遙。帳篷的盡頭,原是村裏的關帝廟,廟門口,這時有四個背手提機關槍的衛隊,分站在兩邊。 在廟門口,迎面插了一面三角紅旗,紅旗裏面,有一行白字,是「中華民國共和軍第二路第八旅」。這時朝氣平和,一點風沒有。旗子靜靜地垂了下來,在廟裏也不見一點什麼動靜。再看那些帳篷之外,除了幾個兵士守衛而外,其餘便是在水溪裏汲水洗菜的兵士,卻不見整群整隊的兵。 李守白點了點頭,對韓樂餘笑道:「老先生,這是你村莊上的幸福,來的這一支軍隊,是冷軍裏面紀律最好的一部分。他們的旅長包去非,是我的同鄉,最善將兵。你不要看帳篷以外,散散漫漫只這幾個人,若是帳篷裏的人一擁而出,不知道有多少人呢!」 韓樂餘聽他說了,還不曾答言,只見那廟裏飛步走出兩個武裝兵士,一直向李守白而來。 只看他們灰色的布衣上,緊束著一根皮帶,脅下斜掛了一個皮袋子,裏面正是手槍。背上斜背了一把大刀,那刀柄挑著一塊紅布,直伸出肩膀外,是表示那種雄赳赳的威風。 韓樂餘閒居多年,從不曾與武人接觸,兵士撲了過來,呆望著他們,卻不知怎麼樣去應付。他不去應付兵,兵也不來理他。走到李守白身前,一邊一個,對著他道:「我們團長請你去。」 李守白還不曾答話,廟裏又跑來兩個武裝兵士,對他道:「去去去!去見我們團長。」不容分說,前後一圍,若是不走,大有強拉的意思。 李守白道:「去就去,何必做這種形式?」回頭對韓樂餘道:「老先生,我那腳夫……」後來的那兩個兵推了他便去,一直入廟而去。 韓樂餘眼睜睜地望他送入虎口,卻無可如何,兀自呆立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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