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太平花 | 上頁 下頁 |
| 四 |
|
|
|
韓樂餘笑道:「你這叫胡說了,這位先生,他是由京城裏來的,你哪輩子到過京,會過人家呢?不要說閒話了,屋子收拾好了沒有?我們這堂屋裏,晚上可不好安頓客住。」 李守白道:「這就已很打攪了,不必再費事。」 韓樂餘笑道:「不瞞李先生說,十年前,曾在省城小學堂裏,做過幾年黑板生活。剩下來的幾本破書,留著消消遣,也有一間屋子擺著。勉強說一聲,也就算是書房吧。」 小梅道:「書房已經收拾好了,其實是幾張破椅子,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。」 韓樂餘笑道:「見了生客,還是這樣呆頭呆腦地說話,不怕人家見笑嗎?你這也就可以見事學些禮節了。」 小梅聽了父親的教訓,笑著望了父親一望,突然一轉身就走開了。韓樂餘就吩咐他家裏的二禿招呼腳夫,自引著李守白向書房裏來。 李守白心裏,先想鄉下的書房,大概真不成個樣子。及至到了書房以後,只見臨後院開個推窗,土牆以外,正對著一排青山。一張白木書桌,上面蒙了潔白的桌布,除了筆硯而外,沒有別的東西,僅僅放了一盆蒲草,可以說是窗明几淨。左一排三張書架,擺滿了的書,居然還有幾十本西裝書在內。右一排,略略掛了幾軸字畫,卻有一個「卍」字格子,上面高高低低,也陳列六七樣古董,雖然不外乎銅瓦器,卻也古色斑然。另有兩個圓盆子,用水供著蒼苔活石,還在壁上掛了一柄琵琶。只這幾樣東西,便見得主人十分不俗,真不期找安樂窩三件寶,會尋出這樣一個雅人。自己情不自禁地點了兩下頭道:「很是幽靜,正是讀書的地方了。」 韓樂餘微笑著,也不再置可否,繼續地泡著清茶,陪他閒談。 到了傍晚的時候,小梅先送進一盞燈來,隨著用託盤托碗盞來,都放在桌上,乃是一碟鹹肉、一碟鹹蛋、一碗嫩芥菜、一大碗帶湯汁的鮮肉,又是一碗燒得熱騰騰的肥雞,竟似為留客宰的。她放上碗時,卻笑道:「簡慢得很,來不及多做菜了。」 韓樂餘一看,只有兩副杯筷,便道:「李先生是個文明人,不必閃避了,你也就到一處來吃。」 小梅沒有答話,轉身連忙走了。 李守白一想,本來一個鄉村女子,如何讓她學著城裏人來交際,這話自然是有點唐突了。正這樣想著,只見小梅右手拿了碗筷,左手拖著一張方凳子,笑嘻嘻地進來了。她將方凳子放在桌子橫頭,先坐下來,然後才放下碗筷。 韓樂餘道:「遠客來了,怎麼也不取一壺酒來?」 小梅哦了一聲,轉身就跑,咚的一聲,把坐的那個方凳子帶倒了。她也不及去扶凳子,一刻兒工夫,手上拿了一方抹布,托著一瓦壺熱酒來,笑道:「我放在灶眼裏,把瓦壺都燒紅了,這酒滾熱的,兌上一點涼的吧?」她取了一個茶杯,提著瓦壺,就滿滿地斟上了一大杯。那酒斟下去,先不要看那熱氣,早有一股濃的酒香,沖入鼻端。小梅兩手捧了酒杯,遠遠地撮著嘴唇,呼呼地連吹了幾口氣。韓樂餘對她以目示意,因道:「放下就是了,那酒自然會涼的。」 小梅這才兩手一伸,將杯子放到李守白麵前,笑道:「有點燙嘴,小心一點喝吧。」李守白只道得兩個「是」字,自接了那杯酒過來。韓樂餘也自斟了一大杯,向客舉了一舉,笑道:「我並不客氣,隨便吃菜。」 李守白道:「老先生這樣殷勤款待,還說是不客氣,作客的人,更難為情了。」 韓樂餘道:「不瞞你說,敝莊四五十戶人家,雖然都是安分的人民,可是認識幾個字的人,除了我而外,只有個教蒙館的先生。這位先生所知道的,又只是唐堯虞舜的歷史,金木水火土的科學,實在談不攏來。有幾個可以說話的朋友,都散居一二十里之外,有時他們來訪我,有時我去訪他們,總是連說帶吃,一過好幾天。萬分無聊,我也到山上去找和尚談談。只是他們不談唐虞三代,又談些荒唐不經的佛祖升天,也不痛快。先生你是個從京城來的人,又是個洞明人事的新聞記者。所以我非常歡迎你。我們住在鄉下的人,就是一樣苦惱,不容易看到報紙。遇到報紙寄來了,這個朋友借給那個朋友,當小說書看,簡直把大小廣告都看遍了。」 李守白笑道:「我倒不料貴處是這樣歡迎新聞記者。有些地方,說報館裏人是多管閒事的,我真不敢說出履歷來呢。」 小梅已是盛了一碗飯,在一邊陪著吃,卻接嘴道:「我們這地方,有什麼事情可以登報的嗎?」 李守白點著頭先說了一聲「有的」,然後向著韓樂餘道:「這件事別人不知道也罷了,像韓老先生這種人,不應該不知道。」 韓樂餘道:「敝地實在沒有可作新聞材料的事,就是山上幾棵太平花,這也由來已久,登在報上,不是新聞,是舊聞了。」 李守白正端了酒要喝,聽他這樣說,於是將酒杯向下一放,在桌上按了一按,裝出很鄭重的樣子道:「若是真不知道,我倒不能不細細告訴一番。現在貴省要打仗,老先生聽到說沒有?」 韓樂餘道:「仿佛聽見說的,但是敝省打過幾次仗,與敝地都離得很遠。我們這裏,本來不是什麼用軍之地,所以有戰事無戰事,不去管他了。」 李守白將酒端起來,呷了一口,搖著頭道:「不然,不然。老先生,不知道這回打仗冷巡閱使和萬巡閱使,是棋逢敵手,不像平常打仗嗎?據我們新聞記者從新聞上得來的經驗,知道冷巡閱使的戰法,是回避鐵路戰的。萬巡閱使也是一樣,喜歡用側擊和暗襲的。他兩家軍隊打仗,我們用平常的眼光去觀察,一定會錯誤。敝報為了這事,花了不少的錢,用了不少的心血,現在才略微知道一點消息。貴縣已經在戰事範圍以內了,兄弟也不知道戰線在什麼地方,因為得了這一點消息,就特意到貴縣城裏,先去察看形勢,然後找一個適當的地方安身,看軍事在哪裏,然後再跟到哪裏去。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