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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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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正也覺得他的話不錯,自己有話,還不曾接著說出來呢,影壁後面已是嗚嗚咽咽地有了哭聲了。那正是他母親余氏的聲音,想必是聽到沒有法子想,心裏焦急起來了。這些中人,無非是來和學正傳說兩句話。在這個快過年的時候,各人本身都有一年終了的事。聽到婦人嗚咽的哭聲,各人也不願久留,安慰了幾句,都走了。學正送客回來,見母親就在堂屋階沿石上坐著,滿臉是眼淚,清水鼻涕直拖到懷裏來。兩位姐姐站在母親旁邊,不但是不勸母親,而且也是不斷地垂著眼淚。 學正呆了一呆,望著母親道:「你老人家何必老是哭?哭死了,也哭不出一點道理來。」 餘氏哽咽著道:「你看,今日是過小年的日子了。我們是舒舒服服地在家裏,你爹是要吃無吃,要喝無喝,困守在班房裏呢,我為什麼不急呢?」 說著這話時,太陽已經是沉下山去了,蒼茫的暮色,眼前的景物,已是有些模糊。可是就在這時,長空裏透出那劈劈啪啪的爆竹聲,送出了當地鄉下人上墳接祖宗回家過年的消息。餘氏想著,死人還有個回家過年的機會呢,難道就可以把活人丟在班房裏關著嗎?這樣地想著,那心裏更覺難過了。這讓學正實在難堪,不勸母親,是鬧得自己一點心緒沒有;要勸母親,難道說母親還不該哭?母子四人在這般夜幕將張的時候,很仿徨地相對著,正是萬分無奈。可是大門外有很高的聲音,有人在那裏叫道:「汪先生在家嗎?」 天色已經黑了,學正看不清遠處來的是什麼人,只好一直迎到大門口來。不想那人近身時,學正又是嚇得魂不附體。原來這正是縣裏的差人,彼此是約定了的,假如犯人臨時有了什麼事,他們就來報信。現在已經來報信了,必是消息不好。立刻兩腿如棉,身上有些抖顫起來。差人道:「我們到裏面去說話吧,這不是說話之所。」 學正真猜不透這事有多麼嚴重,拼命地哼出了一聲,就在前面引路。可是他心裏很明白,知道了這一件事,決不能夠讓母親知道。於是把兩位差人安頓在堂屋裏,把母親騙進裏面燒茶待客去了,自己才捧出燈火來陪客。 差人道:「我們不用客氣,你快點做了晚飯出來,我們吃了好趕回縣城去。我們不過念在交情上抽空來給你報個信。今天下午,我們得了消息,省裏頭採辦糧草的委員就要來了。在委員沒有來之前,大老爺還要過一堂的,那時,他不能無緣無故地放了,這樣大罪,絕不許在班房裏坐的。不問三七二十一,就得把令尊打進監牢去,且不問是不是罪案定了。到了那裏,比在班房裏苦多了,出來也要難上幾倍。老實說,這是一件冤枉官司,縣老爺心裏明白,你們能夠早點出一筆錢,把人弄出來了,官司就好了。」 學正皺了眉道:「這個日子在鄉上籌款,不是很難嗎?」 差人道:「這就在你們去著想了,錢要緊呢?人要緊呢?這款子,最好明天不到縣,後天也該到縣。要不然,牢裏押著擾亂採辦軍糧的犯人,省裏委員老爺有個不要嚴辦的嗎?他辦一儆百,就好催糧了。」 學正聽了這話,不由自己抽口涼氣,目瞪口呆,說不出話。差人道:「老兄弟你不要發呆,事情緊急,你得趕快想法子。我們交朋友一場,我不能見事不救呀。」 學正點頭道:「好!盡今夜一宿,我來想法子。」 他這樣說了,也不再提什麼了,催著母親,下了兩碗素面給差人吃。七拼八湊,湊了三兩散碎銀子給差人,又送了他們一盞燈籠,送著他們回去。差人到了大門口,又勸了他兩句,趕快籌錢,不可自誤,方始走了。學正原已約了母親,等差人走了,把父親在班房裏的情形告訴她。消息這樣壞,怎能夠說?站在大門外,簡直不敢回去了。東北角,樹林裏露出一星燈光,那正是曹金髮家。 學正一時怒從心起,咬著牙指了那裏道:「曹金髮,你好,你今晚過小年,你害得我家好苦。要死,大家同死,你休想獨活。」 說畢,抽身就向家裏跑。他先時拿出來的那支長戟,還靠在堂屋裏牆上。將戟取到手,也不報知家人,就預備向曹家報仇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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