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石頭城外 | 上頁 下頁 |
| 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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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農笑道:「那麼,淡然兄還沒有進農場去看,對於這個地方,已經表示十分滿意了。」 淡然笑道:「倒雖不能說是十分滿意,可是已達到八九分的程度了。」 說著話,兩人離開公路,向一條沙子小路走去。雖說是小路,依然還有三尺寬闊。路兩旁,栽著丈來高的洋槐,間雜著少數大葉梧桐。由路這頭向路那頭看,綠油油的一條巷子。人由太陽光裏,走進這濃綠蔭下,涼風吹過綠野撲到了身上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意味。行之不遠,有一道小水溝,由上面田裏流來,穿過這條綠巷,流到下方田裏去。在水溝穿斷綠巷小路之處,路面上架了白板木橋,接通兩方。 行到橋上,靠了那枯樹做的欄杆向下望去,溝裏長滿了綠草,水在綠草上漂流過去,格外醒目。最妙是有那一兩寸長的小魚,迎著水浪紋向上游泳,搖頭擺尾活潑極了。水裏長的草,被水沖刷著向下拖垂,像許多綠絲帶在水裏擺動,更添了遊魚的姿勢。淡然道:「不用多,就是這一條小路,一條小溝,已經讓人很感到興趣了。」 向農笑道:「這不但是閣下,每個人都是如此。初到農村來,看到任何事情,都是有趣的。不過這興趣能夠維持多久,卻大是問題。」 淡然道:「這話也不無理由,不過也要看人說話。像我們這樣煩膩著城市生活的人,在極大的反響之下,對於這大自然的欣賞,是比其他的人,更有深一層的看法的。」 說著,手扶了橋頭上垂下來的一枝洋槐,不住地向四周觀望。就在這時,聽到一種新山歌聲,由前面柳林子送出來。那字眼非常清楚:「手拿鋤頭除野草,除了野草好長苗。」 很響亮地送入耳朵來。因點點頭道:「只聽這種歌,我就可以斷定是你那位朋友在田間工作了。走吧,我們拜訪他去。」 說著,自舉步在前面走。穿過了那綠巷,順著小路穿過一大片葡萄園。那葡萄藤蔓在矮矮的竹竿架子上鋪設著,葡萄全是上尺長的一串向下墜著。接著葡萄園,便是幾畝地的桃樹。樹全不過一丈高,經過人工的培植,滿枝滿丫,長著半紅半綠的大桃子。一個人穿著一身藍布衣褲,頭上戴著大草帽子,手臂上挽了一隻細篾籃子正在采果子。遠得看不到他的臉,但聽到他繼續在唱歌。淡然因對向農道:「這是令友無疑了。」 向農也就隨著叫了一聲:「行之。」 那人抬起頭來望了一望,用手指著柳蔭下道:「田先生在那裏呢。」 淡然道:「哦!這是農場上一個工友。工友都經過訓練,可以唱歌了。這也是一樂。」 說著,走向柳樹蔭下去,見那裏擺下了幾副籮擔,滿裝著瓜菜。有個中年人,穿了黃粗布襯衫,外套工人褲,坐在一張矮凳子上正在清理菜蔬。向農走上前一步,那人已經起身了,手裏還拿了一條絲瓜,迎上前來。笑道:「呵!你言而有信。」 向農便介紹著淡然與他。淡然和他伸著手道:「這就是田行之先生了。聽到向農兄的話,我是十分欣慕。今天特意來參觀。」 行之將手上的絲瓜放到籃裏,同淡然握手,因笑道:「兄弟是窮無所歸,不得已來抓黃泥巴,說什麼可以仰慕的話,那太讓我慚愧了。請到家裏面坐。」 說著,他在前面引路。在柳林裏面,有一片平地,隨栽了些花草,一字排開五間平房,列了一道很深的走廊,在一道竹籬笆上,露出了小半截。那籬笆上爬滿了豆藤,像是一道綠牆。豆藤上開著紫色白色的花朵,一串串地從綠葉縫子裏鑽出來。進了籬笆門裏面還是個小小的院子,栽植著百十盆茉莉花和珠蘭花,另外還有兩三個大盆子白蘭花。淡然道:「呵!這裏還有個小花園。」 行之笑道:「什麼小花園,我們都打的是錢算盤。這三種花都是城裏人所喜歡的,送到城裏去,就可以換錢回來。茉莉和珠蘭可以熏茶葉,還不完全是廢物。白蘭花那不過是女人佩戴的東西,隨意預備一點兒,並不多栽。」 說著話,引了客人登上幾道石階,上了長廊。淡然見廊簷下只很整齊地陳設了些農具,三合土的地面,掃得平滑無痕。 淡然點著頭道:「農家都像這樣乾淨,農村為什麼不可住?」 向農道:「我也是看到行之兄佈置得井井有條,引起了我歸田之意。」 說時,走進屋去,中間是間堂屋,三周是土牆,後面是白色的古壁門。屋頂下的天花板也是白色的,沒有上一點兒油漆。屋子裏沒有一切字畫古董的陳設。正中一張白木桌子,四條板凳。四周四把竹椅子兩隻竹茶几。桌子上有一個粗瓷瓶,插了一束鮮花。 行之笑道:「請坐請坐,我們這地方可簡陋得很。」 淡然口裏是贊不絕聲地說「好」。行之道:「趙兄也曾說過,金先生已經煩膩了城市,也打算到鄉村來居住。」 淡然道:「實不相瞞,我受了一點兒刺激,只覺入山不深,入林不密,原來還討厭這個地方,太趨靠近了公路。現在一看,這地方究竟還不算熱鬧。」 行之笑道:「說什麼熱鬧的話?太陽下山之後,公路上沒有了汽車經過,這裏就一點兒什麼聲音都沒有。離不開書本子的人,在這地方看書,是十分合宜的。金先生若不急於回城,可在這裏屈住一宵,賞賞晚景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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