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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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素英坐在他對面,斜瞟了他一下,笑道:「你以為長江一帶,唯有下等社會的人,才穿拷綢是不是?其實,這也不是國家定的法律。假如大家都穿起來,打破只有操賤業的人才穿拷綢的觀念,也就無所謂了。你還說沒有什麼階級觀念,連穿拷綢衣服,你都顯著失了官體了。」 淡然道:「真的,我現在感到這見人磕頭的小官,實在混不下去了。你看,拿錢多的,工夫閑的,並不當怕熱,可是他們老早地就上廬山去了。我們一天做上七八個小時的工作,汗水由脊樑上流下來,把褲腰帶都淋濕了。哪年哪月,我們也找個地方去清靜兩個月。」 素英笑道:「那有什麼困難呢?你拼了兩個月薪水不要,請兩個月假,不就可以休息了嗎?」 淡然道:「請兩個月假?借什麼題目為由呢?」 素英笑道:「就說太太病了。」 淡然笑道:「你真是一位太太,慢說我不能平白地咒人。就算要那樣辦,上司肯准嗎?還是我自己請病假吧。」 老太太皺了眉道:「坐在家裏沒事,盡說這樣喪氣的話。」 淡然哈哈一笑道:「實在也是無聊。」 素英道:「你睡一覺吧。大長天日子,整天地做事,實在也容易感到疲倦。你就睡兩小時也好。」 淡然道:「竹床有臭蟲呢。」 說著,跳了起來,笑道:「不是自己提起,又要多喂臭蟲兩餐飽血。你看我手臂上咬了這一大串的泡。」 說著,由睡衣袖子裏,伸出手臂來,只見由手肘下,一串紅泡,直蔓延到脅窩下去。素英立刻取了一瓶花露水交到他手上,因笑道:「沒有我們這樣殷勤捉臭蟲的了。每晚都睡醒過來捉兩次。無如這臭蟲越捉越多。」 淡然道:「四十多塊錢,住這樣兩上兩下的房子,還是臭蟲窩。白天又是不能上樓。」 說時,左手拿了花露水瓶子,向右掌心裏倒著。一掌心一掌心的花露水,伸到衣褪裏去,周身亂擦著,皺了眉道:「癢還不算。臭蟲咬過了的所在,像艾火炙了似的,痛得難受。」 素英笑道:「一熱起來,你就是這樣整日地發躁。裏面這屋子還陰涼,我鋪了席子在地板上,你好好地睡一覺吧。」 淡然手摸了桌子,將舌頭伸了一伸道:「這玩意兒真受不了。像燙衣服的烙鐵一樣。」 素英道:「你只管煩躁些什麼?來睡一會子吧。」 她牽了淡然的衣袖,把他扯到裏面屋子裏去了。過了一會兒,素英再出來和婆婆談話,笑道:「也難怪他煩躁。這天氣悶熱得要命。我現時就在犯愁,那桌面大的廚房,要燒兩個爐子,做一餐飯,我就汗流得像洗過一個澡。」 老太太道:「城裏頭是寸金之地,想那大廚大灶是不行的。你就讓王媽和小大子去湊合吧。」 素英笑道:「我們這位先生要吃個口味,還要吃個乾淨,他在家,我不下廚怎麼可以呢?」 正說著,小院子裏有人喊了一聲道:「金家的信。」 素英拉開鐵紗門來,一個信差,手上高舉了一封信道:「牯嶺來的快信,蓋圖章。」 素英把信接過來,見信封正中,寫明瞭金夫人華素英女士啟。笑道:「這替我開履歷了。」 拿進來,在回執上蓋了圖章給信差。老太太道:「牯嶺來的快信,是要淡然上廬山去嗎?那倒讓他稱心了。」 素英道:「是方太太給我的信,但用不著航空快呀。」 說著,拆開信來看時,上寫道: 素英姊慧鑒: 山居無事可告,久疏問候。今日豁軒由明公寓邸歸言,人員又須大加裁汰。淡然先生平常好發議論,明公頗有點兒不願意。請速委託人說話,或可挽回。誼在至好,不得不飛函告知。即候暑安。 方宛如敬啟 * 素英拿了一張信紙在手,很久作聲不得。老太太坐在一邊看到,問道:「有什麼要緊的事嗎?」 素英先伸頭向裏面屋子看了一看,然後道:「我們這一位,正在不高興,這話怎好告訴他呢?」 說著,捏了信紙信封搖撼著,只是皺眉。於是悄悄地把信上的話告訴老太太。老太太道:「不告訴他哪行呢?告訴了他,他才好去設法子呀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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