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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聯袂閒遊躡蹤作幻想 倚欄小立拾帕賞餘香(5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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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包廂的橫欄,離著台口也不過一二尺,就是臺上入耳話,包廂裡也聽得清清楚楚。兩人剛一坐下來,夥計們早把茶壺瓜子碟水果碟,擺了一橫欄板。梁寒山輕輕地笑著對高樂天道:「原來你在這裡有這樣深的資格,以前我未免把你小看了。當然不能無目的,你是捧誰的?」 高樂天笑道:「到這來的人,無非都是臨時取個樂兒,這個樂兒,不捧是不成的。」 梁寒山道:「你先不用解釋,我對這事極諒解的。我只問你捧的是誰?」 高樂天道:「你不要問,過了一會兒,你就知道了。」 梁寒山因他如此說,也就不再問,只是等著。 先是一班唱蓮花落和說相聲唱雙簧過去的了,隨著就是女子大鼓書上場。就在這個時候進來兩三個人,其中有一個中年漢子,頭髮梳得溜光,像烏油緞子一般,走過人面前,便有一種香氣,撲著鼻端。他穿著一件綠嘩嘰長衫,走起來有一種飄飄然的興致。他由高樂天的二號包廂前搶了過去,就在隔壁的一個包廂站著。他伸手將頭上的帽子取下,就向站在旁邊的茶房手上一拋,然後兩手一卷長衫的底擺,向前面一抄,向一張靠背椅子上坐下人向後一仰,昂著頭問茶房道:「貴仙來沒有來?」 茶房將一個熱手巾把子彎著腰,雙手遞了過去,笑道:「她來了。」 那人接著手巾,只將手擦了一擦,然後一反手將手巾向茶房扔去。在那克羅克斯的眼鏡裡,瞪著眼望著茶房道:「既是來了,為什麼瞧不見人?」 茶房一努嘴道:「你瞧,她不是在簾子底下望著你嗎?」 於是那人和同來的兩個人,都樂了。梁寒山見那人一種狂放不羈的樣子,倒好像是個公子哥兒,只因相隔太近,只對他望望,卻不曾問高樂天。高樂天這時卻和那人搭話了。笑問道:「今天什麼事耽誤了?可來得不早。」 那人道:「不要提起,一下午有三個應酬,哪裡忙得開來,最後一餐飯,我只吃了涼碟子就走了。」 他說著一口揚州話,說起來,揚著臉,有一種得意的樣子。 梁寒山看到,很有幾分不樂意,然而各坐各的包廂,各聽各的曲子,誰也不能干涉誰。正是這樣想著,高樂天卻來介紹,這才知道這位林一心先生,他是在這裡捧一個唱大鼓書的劉貴仙,每日必來,至少是一個包廂,有時還要兩個三個的。這天他只帶兩個朋友來,沒法子鋪張,坐一個包廂就算了。過了一會,他所捧的大姑娘上臺了。早有一個照應檯面的,拿了一把扇子,走到包廂口,將扇子輕輕一展,露出了三四折,然後彎著腰低聲向林一心道:「三爺今天要聽什麼?」 林一心反著巴掌,向外一揮,皺了眉道:「我今天沒有工夫多聽,隨她便,唱兩個就行了。」 那人連點著頭,連著答應兩聲是,然後就走開了。梁寒山看臺上那兩個女子,約莫有二十歲附近,穿了一件極長的蔥綠色綢旗衫,前面長髮,梳了個歪桃兒配著一臉的胭脂粉。雖然還有幾分姿色,卻是有點近於俗。看她那樣子,將臉繃緊緊的,站在那裡唱,可是林一心就像中了魔一般,臺上唱一句,就叫一句好。跟他來的那兩個朋友也有一陣的附和著。梁寒山雖然覺得討厭,但是大家花錢,大家聽曲子,叫好鼓掌,也是人家的自由,誰又能干涉誰?因此只冷眼看著他,也不說什麼。一直等劉貴仙把這只曲子唱完了,換了別個上臺來唱,他才停止了叫好,梁寒山以為這可以聽上幾句了,偏是隔壁包廂裡也有兩個大個兒,將兩隻大巴掌高抬過額,像大龍蝦伸出兩個鉗子一般,在空中搖動著,只管一張一合。那嗓子比林一心更大了,破鑼似的,呵哇呵哇地叫著好。 梁寒山覺得這落子館的風味,實在大不如戲館子那樣的環境,這裡不講聽,只講鬧。聽過兩個鼓姬,不能再聽了,就對高樂天道:「真對不住,我頭痛得厲害,我要回去睡覺,只得先走了一步了。」 說著,就要向外走。高樂天要想留他,看他兩道眉毛幾乎皺到一處,已是十分不堪。這還要留他,未免有點不近人情了。便道:「明天我請你到先農壇去喝茶吧,哪裡比較清靜。」 梁寒山正在要走,隨口答應了一聲,也就走開回家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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