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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十日沉吟衣香如未去 兩番晤對心影證無言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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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兩天,愛梅這一場公案已經煙消雲散,他又照常的高起興來。這天編輯同人吃晚飯的時候,甄伍德閒談,就說袁伯謙這個人在報界裡很活動,不見他有什麼嗜好,這人將來一定要發財。在桌上吃飯的人,沒有注意他的話,也就不會有人來理會這事。甄伍德道:「啟聖,你知道他有什麼特別嗜好嗎?」 仲啟聖坐在他對面正計劃著。今天的消息太多,要怎樣的編法。就隨口答道:「有一種很特別的嗜好。」 甄伍德聽在心裡,吃過了飯之後就特意到仲啟聖屋子裡去,問剛才所說袁伯謙有一種特別嗜好,卻是什麼?仲啟聖一想,自己原是信口開河的話,為什麼他對於這事卻如此注意?不要他對這位先生又要開什麼玩笑吧?這只好對他說一個不關金錢的事情才好。因笑道:「他這種嗜好,的確是特別得很。」 甄伍德道:「這事雖然與我無干,但既是特別的事情,我就要研究研究。讓我來猜猜看。」 於是風雅的如玩古董,特別的如打嗎啡針,猜了有七八樣,仲啟聖都說不對。最後告訴了他說,是袁伯謙喜歡打燈虎。甄伍德道:「這也不成其為嗜好啊!你知道他還有別的嗜好沒有?」 仲啟聖道:「他的確就是喜歡這個,差不多比穿衣吃飯還要看得重,怎不算是嗜好呢?」 甄伍德見仲啟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,料想不會錯,笑道:「這也是無獨有偶了,這個人的嗜好,竟和我很相同。我這些時候,正把我十幾年來做的燈虎,清理了一清理,本想登報招股印一本小冊子,不曉得為了什麼事,把這事擱下來沒有辦。現在經你一提,我就要登廣告了。」 仲啟聖一聽他這話就知道他要害袁伯謙的一種什麼玩意。好在袁伯謙並不愛燈虎,有廣告儘管讓他登去,料是礙不著什麼事的。也就並不理會。 當日晚上,甄伍德很高興,就擬了一則廣告,在報上發表。大約說,有某君擅制謎,空靈巧妙,每一揭底,聞者無不拍案叫絕,現某君將其生平所制之謎,擇其最佳者,編為專集,以供同好。集中有謎二千餘則,分為廿四類,按類研究,足以引起無限趣味。惟某君困於經濟,無力付印。現願將此書讓給同道中有財力之人出版,該書並不索酬,以結文字因緣,有同好者,可與九州日報甄伍德先生接洽一切。 這廣告擬好了,發給了排字房。一面就告訴前面門房,從明天起,若是有個姓袁的來找我,或者找報館的人,不問三七二十一,你就說不在家。直等他來過三四回之後,再給我一個信。又告訴裡面做事的聽差,若有姓袁的打電話來找人,你總想法子回斷他,不給他傳話。聽差們因為他在報館裡有權,都答應了。甄伍德心裡想著,袁伯謙既是一個喜歡燈虎的人,看了這種廣告,他一定要來奉訪的。 不料這廣告登出快一禮拜,也不見袁伯謙前來,心裡好生奇怪。一個極好燈虎的人見了這樣一個廣告無異尋得了一個金礦,何以竟不理會這件事?莫非他沒有看到這個廣告。既然如此,我索性就把這廣告剪了下來,用信寄給他,看他態度,究竟如何?正這樣想著,聽差卻拿了一張名片進來,說是這人是專門前來會甄先生的。 甄伍德拿了名片一看,乃是梁寒山。躊躇著道:「終年也不見面三次的朋友,他來專門拜訪我作什麼?這個人向來不曾和我有過什麼糾葛,和他見面,當然不會有什麼壞處。」 因此就吩咐聽差直把他請到書房裡來談天。梁寒山一進來,便笑著聲說道:「無事不敢來吵鬧,乃是看了廣告而來的。」 甄伍德一想,糟了,怎麼把這個事外之人,引了前來。因道:「是不是為了那三千則燈謎來的?」 梁寒山道:「對的,不知道要什麼代價?敝書局很想借去印行。」 甄伍德既不便說沒有,又不能說可以拿去印,便只管一味的敷衍。談到最後,梁寒山道:「這一次來,我一半是為公,一半也是為私。既是不能給書局裡付印,這底稿在什麼地方,借來一觀,可以不可以?」 甄伍德道:「當然可以。不過底稿並不在我這裡,等我去和前途接洽。直待商量好了,我再寫信通知梁先生到我這裡來看底稿」。 梁寒山心裡很是詫異。既然登了廣告去招攬主顧,有了主顧上門,又要將他來擺脫,這是什麼意思?可是人家既說另有前途,不能逼著人家就在這時拿出來,只得閒談了一些別的話,把這事丟開。至於甄伍德何以要這樣轉個大彎,自己卻始終不能明白。好在這種事情,書局當事人,不過附帶地想辦一辦,有與沒有,不生什麼關係。既是辦不到,也就不再談這事了。甄伍德見他臉上頗有些不快樂的樣子,便笑道:「梁先生不要誤會了,並不是我故意推諉,說東西不在這裡,實在因為前途是個固執的人,他怎樣說了,只好怎樣的辦。梁先生若是不肯信,明天中央公園開書畫展覽會的時候,你不妨去參觀一下。其中有署名雙駝館主的,就是這位先生。而且他本人,也必定在會場的。你只要對他的作品作出羨賞的模樣,他自然就會出來招待你。」 梁寒山道:「他是怎麼一個樣子?」 甄伍德頓了一頓然後笑道:「乃是一位鬚髮皓白,藹然可親的老者。」 梁寒山見他說這話時,是沉重的樣子,似乎不至於撒謊。便問道:「那位老先生姓什麼?」 甄伍德將手伸到後腦下,搔了幾下,笑道:「因為這位老先生窮且益堅,且不許人隨便宣佈他的姓名的。好在梁先生久在文壇上的人,一見面也許認得他,用不著我來多事了。」 梁寒山因為他如此鄭重聲明,這人或者也是個淪落的老文人。這人既弄得連自己編制的燈虎,都不能出版,其窮可知,同病相憐,未免加上一番欽慕意思。當日和甄伍德談了一陣子,越覺得這人,也是斯文一脈,人家說他是刁滑好弄,卻是靠不住。因之談得很高興的回家。 過了兩天,中央公園,果然有一個書畫展覽會。這日適值天氣晴和,又沒有颳風,令人自然的遊興勃然而生,因此吃過早飯,就徑到中央公園來。這時已到了春光七八分的時候,公園的樹木,多半放了芽,尤其是那水邊的楊柳,都拖著丈來長的條子,稀稀地綴著許多綠中帶黃的芽葉,讓太陽光一照,顏色格外嬌媚。柳條拖著,擺起一層浪紋來,便有一陣風拂面而過,令人精神為之一爽。且不要去看書畫展覽會,這景色動人,可以先在柳樹下,消受消受這一種清新的空氣。於是慢慢走到小池邊來,見兩棵柳樹綠蔭最濃之下,放了兩張露椅,正對著一渠清波水裡的柳樹影子,倒轉過來,夾著水塘欄杆,一齊蕩漾起來。 在這水裡面,卻有一個穿了淺霞色長衫女子影子,也一般地搖擺著。更有一陣細微的香氣,由上風頭直吹過來。抬頭看時,只見一個細長身材的女子,手扶著一把白綢花傘,側著半面身子,只看了那蕩漾作波的春水出神,良久良久,身子不曾移動一下。梁寒山也奇異起來,莫非這水裡有麼什特別的東西,可以玩味,不由得也就注意水裡影子,但是始終不曾看到水裡有什麼,而水裡那個人影子,卻仍舊是倒站在水裡頭,讓那不定的水紋來搖動她。她是一副鵝蛋臉兒,長睫毛裡大大的眼睛,那前額的劉海發直罩到眉毛上來。當她注意水裡的時候,斜靠小橋的朱色欄杆上,真像一軸仕女畫。 這時,卻聽得一個人在身後突然叫了起來道:「張,你還這裡等著嗎?真對不住。」 梁寒山回頭看時,見又是一個女郎,從走廊欄杆上跨越過來,直向著那站的這個女郎,迎將上去。分明她們是朋友,而原來這個女郎是姓張的了。那姓張的女郎,便道:「我愛這一塘春水很好,所以站在這裡看呆了,你來了,何不也在這裡坐坐?」 那個女郎道:「走吧。到了公園裡來了,應當散散步,幹嗎老坐在這裡?」 說時,她二人攜著手就走開了。梁寒山倒讓女郎一句話提醒了,就面對池水,在露椅上坐下,消受那一陣陣的碧柳風柔。 坐了許久,也就站起身來,向書畫展覽會慢慢而行,遠遠地就看見那走廊上的男女,絡繹不絕地向會場裡面去。心想,這時候,一定是會場開得最盛的時候,趕快到會裡去看看,也許會碰到那個雙駝館主。這樣想著,已是到了會場門口,左邊的地方,橫了一張小桌,上設筆墨紙簿,牆上貼了白紙帖兒,大書參觀諸君,請在此處簽名。桌邊又坐著一個人,見人來了,就站起來笑著請人簽名。梁寒山覺得直挺挺地走了過去,並不理會人家,未免不好意思。況且簽一個名,也無傷大雅。便將簽名簿展開,寫上一行名字。在簽字之間,來了一陣風,將簿子一刮,刮過一頁來,忽然看到簿上有三個秀弱的字,簽名是張梅仙。梁寒山不由得猛吃一驚,心想她也來了。莫非剛才站在水邊的那個女郎就是她?這個問題,倒急於要解決,簽了名走進會場,首先注意的,便是參觀中的女賓。 果然那個穿淺霞色綢衫的女郎,正背著人,昂了頭,看壁上掛的一幅《雪景》中堂。同時在她身邊的,還有一個女子,正是剛才在走廊上叫她的。自己知道她姓張,在會場裡的女賓,不知道還有姓張的沒有?若是沒有,簽名簿有了一個張梅仙,會場裡只有一個姓張的,那就是她無疑了。張目四望,會場裡雖還有幾個女賓,老的老了,小的又太小了,都不像是自己揣想中的張梅仙。由自己看來,十之八九,張梅仙就是這位女士。依著常通信說起來,已是很熟的朋友,向前去招呼,不算冒昧。然而此張非那張時,這一請教就非碰釘子不可。心裡這般遜疑著,就無心賞鑒書畫,更無心去物色那有三千燈虎出售的雙駝館主了。於是遙遙的站在一軸畫下面,不時的看那穿淺霞色長衫的女郎。又怕她不一定是張梅仙,還不時地望著別處。她看了那軸《雪景》之後,沿著這張列字畫的牆壁,四周徑覽了一下,似乎感不到什麼興趣,因為同伴的女郎,連說了兩聲走吧,她也不再堅執,就攜手走出會場去了。 梁寒山越看那女子,越猜她是張梅仙,不過沒有十分證實,總不敢上前說話。一直等人家走了,這才覺得無緣對面不相逢這一句話,真是大大的有點道理。這個人本來是不期而遇,既無人介紹,把她放下了也罷,還是來找找這燈虎大家雙駝館主。自己於是將所有畫下的落款,都仔細看了一看,哪裡有這一個名字!不但畫上沒有這個名字,就是甄德伍所說發須皓白的老者,又何嘗有這等人。莫非他是平空撒了這樣一個大謊。據許多朋友說:甄伍德是個撒謊的大王,一樁事情,到了可以稱王,決非等閒,自己見他說話時那樣誠懇,就以為果有其事。焉知那誠懇樣子,正是撒謊以內必具條件哩!那麼今天這一次公園,又中了甄先生一個謊上加謊的妙計了。因此在會場裡,無須乎留戀,也就轉身要走了。到了會場門口,另有一張桌子,還是擺了筆墨紙簿,壁上加貼了一張黃紙,大書特書歡迎批評。梁寒山見椅子邊站著一個身懸紅綢條會人,料是會員了,又向他請教,會員裡究竟有雙駝館主的作品沒有?會員說並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。所有參與人的作品,都陳列在會場上,先生要找什麼人作品,可以隨便去調查下款。梁寒山見他說得如此乾淨,當然沒有所謂雙駝館主。自己這也用不著再問了。當時出了會場,就在柏樹林下大路上徘徊。 正走著,忽轉身邊有一種輕脆的聲音道:「那不是梁先生?」 梁寒山回頭看時,卻是同鄉郭春華女士。因笑道:「我眼睛不管事,對不住。」 郭春華道:「梁先生遊園總是孤獨者,我碰到過好幾回都是這樣的了。」 梁寒山笑道:「那也是事出偶然罷了。郭女士今天是幾個人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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