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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生女耀門楣閭閻側目 迎賓易冠服雞犬皆仙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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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寒山輕輕地道:「你聽戲成了戲迷,怎麼連他全不認識?他是華小蘭的導演者。華小蘭在皮簧上的創作,都是出自他的手筆。」 龍伯高正待說話時,卻為了一陣鼓掌之聲,將他的話頭打斷,原來是華小蘭唱著搖板出了場了,那鼓掌之聲,正是以面前一排的聲音為暴烈,大概那一排的人,是沒有一個不鼓掌的。龍伯高道:「你該明白了,這是一派高等捧角家。唱戲唱到華小蘭這種樣子,還是少不了人捧,可見他也不是真本事。」 正說時,過來一個看座兒的欠了一欠身子,滿臉堆下笑來道:「您啦,我候了。」 龍伯高皺了眉,將前靠椅上的茶託,用手一拍,輕輕喝道:「混蛋!唱得最好的時候,就來要錢。」 於是將兩塊錢四角毛票,向茶託上一摔,喝道:「拿去。」 看座兒笑道:「是,是,叨光,再賞幾個茶錢。」 龍伯高突然身子向上一站,輕輕喝道:「一個也沒有。」 後來魏三搶著過來,將他一拉道:「龍老爺,你不認識。」 過去拉著他便走了。龍伯高這才安然地聽戲。一直等那兩個把關的國舅上場,那魏三才走過來,將茶壺給龍伯高斟了一杯茶,然後笑道:「我們那夥計,他是新來的,龍老爺,您原諒。」 龍伯高道:「我今天不給小帳了。」 魏三笑道:「不要緊。茶價不給也不要緊。龍老爺常照顧我們,照理就得請請,可是不夠資格,我們不敢說。明天戲更好,給您留幾個座兒?龍老爺。」 龍伯高拿出來的錢還不曾收回去,便將四角角票收到面前,另換了一塊錢,一推道:「拿去,拿去。」 魏三笑著請了一個安道:「龍老爺,別計,別計,您哪回一個人來,也沒有少賞過我們。今天大禮拜六的,又是兩位,老早給您留著座兒。毛票您還收回去?」 說著又是一笑。龍伯高只得將毛票又一推道:「拿去。」 魏三笑嘻嘻的,請了一個安,取得一塊錢小帳去了。梁寒山笑道:「由此看來,同一弄小帳,這裡面倒大大有個分別呢。」 龍伯高卻沒有理會這事,他聽了戲,只輕輕地替戲臺上人背戲詞。無論生旦哪一個人出臺,臺上還不曾開口,他已經把戲詞告訴人了。甚至於哪一句唱要耍腔,哪一句唱要平平而過,他都預先知道。正看到熱鬧處,忽然前面這排座客,接二連三的,一個個都溜之乎也。 龍伯高看到心裡好生奇怪。恰是看座的由這裡過,便問這是什麼意思。看座兒左右一望,並不見人,才走過來低低笑道:「華大奶奶來了,他們去見大奶奶去了。您瞧,那不是?」 說著,將嘴對樓上包廂一努。龍梁二人同回頭向包廂裡看時,只見一個華裝少婦,被許多人眾星捧月似的,擁在一個包廂裡坐著。那婦人瘦瘦的臉兒,眼眶子也很大,倒似乎害了癆病。可是她左右前後,雖有許多人擁著,她並不理會,一雙眼睛,只管望著對面包廂裡。那包廂裡,坐有一位十八九歲的女子,也有三四個人陪著。鵝蛋臉兒,淡抹著脂粉,倒很有幾分姿色。梁寒山明白了,回過頭來,對龍伯高笑道:「這裡要戲外演戲了。」 龍伯高道:「只有戲內演戲,哪來的戲外演戲哩?」 梁寒山道:「這兩對麵包戲,快要演雙搖會了,你說是戲外演戲不是?」 龍伯高道:「相公是誰?就是這位華老闆嗎?」 梁寒山道:「當然啦,難道華大奶奶還能跑到你龍府上去唱雙搖會不成?」 龍伯高聽了這話,也覺得是件有趣的事,立刻回著頭向包廂裡看去。當他們向包廂裡注意的時候,那個少婦卻向臺上看著戲,回轉頭去,對同座的人說話,並不以為有人注意她。後來突站起,好像是說不聽戲了,就和同廂的人,一陣風似的離開了包廂。再回頭看這邊華大奶奶時,板著臉一陣冷笑。龍伯高回轉頭來對梁寒山道:「這一幕戲,實在是好,可惜我們不得其究竟。」 梁寒山笑道:「要打聽別的事我不能辦到。要打聽西樓包廂裡那個人,卻是極容易的事了。我家裡的老聽差,家裡和他們是街坊,只要我和聽差一問,就全知道了。」 龍伯高道:「你說了半天,她是誰?」 梁寒山道:「她也是大名鼎鼎,因為你向來不聽坤角的,所以對於她們很欠認識。說出來你或者知道:她就是與華小蘭齊名的芳芝仙。」 龍伯高這才明白。正待向下說時,臺上正唱起來,便停止談話聽戲了。 散了戲,二人邀一處吃小館子,吃飯的時候,龍伯高笑道:「回家無事,你把這一段新聞打聽打聽看,我倒願意打聽個水落石出哩。」 梁寒山點頭道:「行,過兩天我就可以把這件事很詳細地告訴你了。」 龍伯高點著頭,笑著分手而去。 這晚上梁寒山回到家裡,就將老管家陳忠叫到面前,把今日所看見的告訴了他。他笑道:「這個容易,明日我回去一趟就明白了。」 到了次日,陳忠告了一天的假,回家去看看,一進胡同,經過燒餅攤子,那個賣燒餅的張三,便和他點頭道:「喝!陳二爺,好久不見,今天您也回來了嗎?這算是趕上了。」 陳忠道:「我趕上什麼?」 張三道:「這一擋子事,您會不知道,這可就真怪。今天壽老太太也拜訪舊街坊來了。還是在她原住的老地方,招待咱們。一來是不忘舊的意思,二來是補喝喜酒。因為她辦喜事,咱們這兒的窮小子,可沒敢去送禮。現在她倒是不受什麼,光請咱們喝幾盅。待一會兒我也去,聽說是四海春的菜,我就愛吃個炸丸子,咱們鬧他兩杯好不好?」 陳忠笑道:「我的三哥,核桃拌豆腐,一羅一塊,你鬧了這大半天,我簡直沒有明白。」 張三道:「我對您說了吧。壽老太太,就是您那老街坊壽二爺。她的閨女芳芝仙,和華小蘭在一處吃過兩回館子。華老闆的老鬥一捧場,這芳芝仙就給他作二奶奶了。芳芝仙一闊,壽二爺也就抖起來了,大家都叫她老太太。」 陳忠道:「有這麼一回事嗎?怎麼老沒聽見說,喜帖兒也沒下一封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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