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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生女耀門楣閭閻側目 迎賓易冠服雞犬皆仙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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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冰清笑道:「傻子啊,你別以為她上次約你兩回她是冤你,她實在也是有意於你啊!可惜你沒有緣分……」 梁寒山道:「不要胡說了,我和她有什麼緣?你只說她為什麼嫁人嫁得那樣快吧。」 沈冰清道:「她就是約你的第二天嫁的啊!他們這位老爺,從前並不曾和她相識。有人把他引到六妹家去了,他一見就說好,一口氣出兩千塊錢,要把六妹討去作姨太太。六妹的媽,想到老讓她混,也不是事,有這樣能出錢的人,倒不能放過,就加了一倍討價,要老頭兒出四千。說來說去,老頭兒出了三千,她媽就答應了。六妹當面不便推卻,背後就對她媽說,砍了頭也不能嫁給老頭子。又哭又罵,鬧了一宿。第二日,那老頭子帶了她坐了一天汽車,又送了她一隻鑽石戒指,也不知怎麼樣,她就委委屈屈答應了。先嫁過去,都不很大出來。老頭子新買了一輛汽車,就常常同坐著出來。我就揩過幾回油,常同她們玩呢。」 梁寒山道:「他們夫妻感情很好的了?」 沈冰清道:「人心都是肉做的,老頭子只管在她身上花錢,她怎樣能不和他好呢?」 梁寒山點了點頭,問道:「老頭子姓什麼?他的大太太呢?」 沈冰清道:「大家都叫他周督辦,大太太在天津住,不上北京來的。他們有條件,老頭子不帶六妹上天津去,六妹也不許一個人背著老頭子出門。她不是看見你不能招呼,昨天聽戲,吳二爺在隔壁包廂裡,她看也不看一眼呢。」 梁寒山道:「原來如此!」 複又笑道:「那兩天算我白等了。你怎麼樣,也找著這樣一個老爺沒有?」 沈冰清道:「窮一輩子,也只認命,這樣坐鳥籠的太太,我才不想做呢。」 梁寒山起身道:「再會吧,我回去了。」 便和她作別而去。 經過這一回事,他就有很長久的日子,不曾到公園去,無聊的時候,只是邀一兩個朋友去聽戲。這聽戲朋友當中,有一位龍伯高先生,乃是一位道地的戲迷。若是有好戲,打個電話去約會,那是十有八九,不會推辭的。有一天星期,趕上好幾家戲院子有戲,梁寒山一早便將報上的戲目廣告一看,便覺得今天這戲,不能失之交臂,總得到一家去看看。但是一看桌上今天預備編撰的文稿,又比平常為多。若是放下來抽一點工夫去看半天戲,回來稿子不齊,又得大趕而特趕,因此把出門的念頭,完全打消了。 吃過午飯,正在伏案構思,龍伯高卻一直撞進他的書房內。一見他伏在桌上寫字,便皺了眉道:「咳!今天星期,也是這樣趕,你打算發多少錢的財?聽戲去,聽戲去!」 梁寒山道:「我這樣子,能發財嗎?」 龍伯高道:「不能發財,依人作嫁,還要這樣幹,更是不值得了。今天戲的確不壞,是《連環套》帶《盜鉤》。」 說著他兩手牽了嗶嘰袍子的大襟,身子一轉,來了一個亮相,便唱道:「黃天霸,好大膽,獨自一個來探山。」 梁寒山笑道:「連唱帶做,怎麼倒不帶鑼鼓?」 龍伯高並不理會這話,接著唱道:「俺李逵做事太莽撞。」 梁寒山要攔也不行,一直等他這段丁甲山唱完了,才問他道:「你是不是要去聽戲?你不去,我倒贊成,因為我已經在家裡聽戲了。」 龍伯高這才把唱癮過足,因道:「當然去,不過這個時候還早,現在就去,太沒有意思了。最好是二點鐘到戲館子裡,六點多鐘聽完戲,然後到小館子裡去吃東西,花錢不多,卻很是舒服。」 梁寒山道:「果然常是這樣,也不能說是花錢不多呢!」 龍伯高皺了眉道:「猶太人!猶太人!」 梁寒山笑道:「我至少聽你把這話批評人在一百次以上。猶太人何其多也?」 龍伯高也笑起來了,說道:「你不要看猶太人亡了國,然而他們還握著世界上一部分經濟權呢!我可以隨便舉幾個例。」 梁寒山道:「我很相信你的話,何必要舉什麼例?既然決定去聽,錢是花定了,聽一兩出戲。不強似在家裡閒談嗎?」 說著,先找了一件馬褂加上,又在衣架上取下帽子,拿在手裡。龍伯高道:「你忙什麼?還坐一會子吧。無論什麼時候,我總可以找得著位子的。」 梁寒山索性將帽子戴在頭上,站在房門口去。龍伯高一見,這才跟了他出來。 到了他們要去的天樂戲院裡,且不問人多少,那半空中的空氣,已經是霧氣騰騰的。梁寒山笑道:「不要看人多少,你看這烏壓壓的空氣,就知道滿座了。這戲大概是聽不成功了。」 龍伯高道:「不忙。龍先生來總有人替他找出一個座位來的,決計不能就這樣回去。」 正說時,走來一個人,穿著藍布衫、外罩黑布緊身坎肩,三個口袋裡,都是包鼓鼓的。下面那個口袋裡,許多零包茶葉,一直漲到口外來。左肩上垂著一個藍布長褡褳,左手五個指頭縫裡,都夾著整疊的鈔票。梁寒山一見,知道這是看座兒的了。正待上前招呼他找座位。他見了龍伯高,早是連連點著頭道:「龍先生您剛來,給您留著座兒啦。」 龍伯高道:「魏三,我是兩個人,有嗎?」 魏三躊躇著道:「今天可真沒想到您是兩位,您等著,我給您去遷換遷換吧。」 說著,他轉身去了。龍伯高笑道:「你看怎麼樣?坐位還能發生問題嗎?」 一抬頭,魏三站在前排又點頭招手。於是二人便一同走將過去,果然在許多觀客擁擠之中,卻有兩個空位置,二人安然地坐下。眼見得許多進來的看客,要和看座兒的通融一個位子,都不得要領掃興而去。但是坐的這一排,還不過空兩個位子而已,比這更前一排,卻有幾個人在那裡坐著,其餘的位子,就全是空的。梁寒山道:「這戲院子賣座的,真有些不講理。先來的沒有位子,後來的走了來就坐下,這是什麼玩意?」 龍伯高道:「那個座位嗎?是不賣的了。我回回來都看見如此,不知是誰永久霸佔了。」 梁寒山道:「怎麼不賣?是戲院子留著送人的嗎?」 龍伯高道:「送人?那戲價恐怕比買的票還要貴個十倍百倍千倍。待了一會兒,你看著就明白了。」 這時,好戲已經上場了,梁寒山圖著看戲,就沒有把這個問題向下研究。這個戲班子裡的台柱,就是那鼎鼎大名的華小蘭,一直等壓軸連環套唱過去了,是華小蘭四郎探母的大軸,那場面就已經更換了。就在這個當兒,也不知事情如何那樣巧,前面那空椅上位子,都讓人坐滿了。有兩個人還是剛剛落座。梁寒山認得那個瘦子,就是有名的銀行家馬子明。馬子明身邊,有一個白胖子,那是國務院參議張宦槎。張宦槎身邊,一個小鬍子,正站在他座位邊,左右前後和許多人點頭,有些人和他點頭的,還跟著叫一聲戚三爺。這人更容易知道了,乃是編劇大家戚雨峰先生。梁寒山因他看到這邊來,也和他點了個頭,他落了座,龍伯高問道:「這個人大概是戲園通。怎麼這裡的人全認識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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