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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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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宗因問濟王那粘沒喝有何言語?濟王奏道:「粘沒喝議和倒是真意。只是他說道這番訂盟,親王宰輔都作不得主,須要上皇親到金營說話。」 欽宗道:「上皇已不問朝政,如何要上皇到金營去?」 濟王道:「那粘沒喝言語,實是冒犯。他道今日中原鼎沸,都是宣和以前種的因。其餘的話,臣不敢轉奏了。」 欽宗沉吟道:「上皇聽說城陷,已經驚憂病倒在床,如何能到金營去?若金人定要中原天子出盟,朕便親自去走一遭。」 這時,在朝許多文武臣,聽說議和之使已回,都入宮打聽消息。聽說欽宗要親自到金營去議和,怕事的奸庸之徒,不敢言語。忠直之臣,都說金人犬羊之性,有何信義,千萬去不得。議了半日,並無結果。那金使王訥,又來見欽宗,要上皇徽宗出城,前去金營。欽宗道:「上皇端的病了,貴元帥一定要朕父子出盟,朕便親去一遭。」 那王訥究系中原人,尚有三分人性,倒被欽宗的孝思打動,便答應回金營請示,當晚回信。粘沒喝依允了欽宗來營訂盟。欽宗沒奈何,著史臣寫下了降表,用黃綾子包了,背在身上。免除了鑾駕儀仗,只騎了一匹素馬出城。忠直之臣如張叔夜、何栗、孫傅等,有七八人陪著。也有素來與金人有往還的張邦昌、秦檜等,欽宗著他們陪同了去,也好說話。這些人都隨在欽宗馬後,垂頭喪氣,默然的步行。這圍城金兵,有兩個元帥營。東路元帥斡離不,依然駐兵牟駝崗。西路元帥粘沒喝卻駐營在西郊順天門外。因東京城是金兵西路所攻破,所以議和之事,由他作主。欽宗奉表納降,也便由他受理。這時,東京城裡,家家關門閉戶,街上沒有行人。城門洞開,是入城的金兵,將城門把守了。 欽宗騎馬到門洞時,先有引路的金國使臣,告知守城將士,南朝天子投降來也。這些金兵在城門兩邊,身披了甲,手挺了武器,兩道牆也似,夾路站了,都把眼來看了欽宗。欽宗如醉如癡,垂了頭在馬上,兩眼只看馬頭面前一截路,四周是些甚的,一概裝了不知。出得城來,沿路都是金兵排班站立,有時,還聽到譏笑之聲,在馬後發出。心中暗忖,一朝天子,落到如此,卻是不如死了也罷休。那張叔夜已趕向前緊傍馬頭而走,見欽宗垂了眼皮,面如死灰,便低聲道:「陛下放心,有臣在此。若有人敢侮辱陛下,臣以頸血相濺。」 欽宗只看了他一眼,依舊沒得言語。看看金營不遠,那個議和金邦使臣,策馬迎面趕來,大聲叫道:「己到金營了,南朝皇帝既是來遞降表,如何還坐在馬上?」 張叔夜大叫道:「王訥,你如何恁地無禮?南北兩國,既然議和言好,我君還是一國之主。你家元帥,也是人臣,不爭叫我國之君,步行來見?老夫雖老,還可以流血五步。」 那欽宗抬頭一看,見迎面金營旗幟猶如在空中布下一座五彩山峰;連環甲馬密密層層在大道兩旁夾立,連一隻蟲豸飛動的空隙也無,馬上甲兵,各各手拿了兵刃,長槍如林立,大刀如雪湧。心中想了,此時此地,如何可以和他們使氣?便兜住韁繩,跨下馬來。張叔夜見欽宗坐在馬鞍上搖搖欲倒,也就不再扶他上馬,便緊緊依傍了他,緩步向前。那王訥見他怒目而視,倒也下了馬,在前步行引路。欽宗見四面金兵排班,猶如築下幾堵圍牆,只有低頭不看,硬著頭皮走去。 那金元帥轅門,八字洞開,由外直到中軍帳裡,益發是披甲撥劍的將士,分層站立。三聲炮響,鼓樂齊鳴,震天也似幾聲,金營將士上上下下呐了一陣喊。正是粘沒喝升帳,故意裝著了恁般威風。遠遠看到一簇旗幟,擁了一座牛皮營帳,帳外帳裡,幾百名將士各各穿了金鎖魚鱗甲,頭帶紅纓盔,拔刀挺劍,一片血光,一片殺聲。欽宗心想,我是來請降,我又不是來廝殺,倒恁地威嚇人?但明知如此,膽卻是小的,雖那中軍帳還有二三十步,便止住了。也不看清那粘沒喝是如何形相,但聽裡面吆喝了幾聲。即刻有通使官員,翻譯下言語來道:「我家元帥有令,著南朝君臣自家唱名,獻上降表。」 欽宗聽了,一個中原天子,休道生前,死後也沒人敢書寫他名字。不想如今倒向一個番帥自道名姓。只得朝上拱了一揖道:「宋天子趙桓,今帶來降表,向貴元帥請和。」 那粘沒喝不但未曾回禮,連在帳棚裡坐地也不曾起身一下。隨來文武臣沒奈何,也都自唱了名。通使官便喝遞上降表來。欽宗在肩上取下黃綾包袱,交與身旁番將,送入帳內。粘沒喝又傳下話來:「趙桓,我金邦對你十分寬待,不曾以亡國之君,相看你今日遞降表,未曾用得面縛輿櫬那個故事,本帥也不追究。兩國議款甚多,不是片刻可以完事,且請到後帳留宴,從緩商議。」說畢,便有一撥番將,執了兵刃,逼著宋室君臣向後帳走。欽宗回頭向各文武臣道:「眾卿,人可死,骨可灰,此辱難受,國不可亡也!」 眾臣聽說,淚如雨下,無不嗚咽。只有張邦昌、秦檜二人,卻面色如常。這日粘沒喝將欽宗留在後帳裡,定下議款,要宋室派大臣至兩河三鎮州郡,宣詔交割所有土地人民。另要黃金一千萬錠,白銀二千萬錠,綢緞一千萬匹。欽宗沒奈何,一齊都依允了。粘沒喝又留著欽宗數日,方才放回東京。 那城內文武臣,太學生,男女百姓,聽說欽宗生還,夾道迎接。欽宗步行入城之後,方才騎馬,見了百姓,將袍袖掩面大哭,一路喊說:「宰相誤我父子。」 路旁見著的人,無不流淚。欽宗到一處,百姓哭一處。鐵宗回到宮裡,當日就派出二十余名大臣,並拿詔書,隨同金人,分往河北河東割地。那時,兩河州郡,依然在中原軍民手中,詔書到了,州郡多是閉門不納。金兵圍著東京,又過了二十餘日,已到靖康二年正月。粘沒喝見所謀未成,又邀請欽宗到金營議款。欽宗上次到金營,受盡了折磨,如何敢再去?但不去時,金人又三番五次不斷派人來催。自料此去,凶多吉少,便下旨著孫傅輔太子監國,帶同文臣何栗、李若水前往金營。去之後,粘沒喝果然不放欽宗回來。東京人士,晝夜向金營迎駕,粘沒喝只是不睬。太學生徐揆,親自到金營上書,迎接欽宗,金人就在營門,將徐揆殺了。那金人屢次南犯,要收買讀書人心,向來不侵犯文廟,不傷害太學生。現今將徐揆殺了,便沒有人敢再到金營迎回趙官家。這般情形,把那個東路元帥斡離不又冷落了。他便勾結了反臣翰林承旨吳拜、吏都尚書莫儔和京城巡檢範瓊,要共立前任太宰張邦昌為帝,亡了大宋趙氏。這張邦昌向來主張割地和金,禁止用兵。上次和康王出使金菅與斡離不認識,斡離不倒覺得他十分聽話。因此當欽宗到粘沒喝營裡遞降表的時候,他就暗暗寫下一道本章,飛報金主,推薦張邦昌。 那金主吳乞買,他是個沒用的皇帝,兵權操在這兩位元帥手上,百依百順。這本章和欽宗降表,同到燕京,吳乞買就回旨將徽宗、欽宗廢為庶人,准立張邦昌為大楚皇帝。斡離不有了這旨,又怕擅立張郭昌人心不服。第一步要把趙家祖孫父子兄弟一網打盡,才可以絕了中原人的指望。這便著吳、莫、範三人入城,請太上皇皇太后過營敘話,這吳、莫兩人,曾在宋室為臣,君臣常常見面,兀自抹不下情面。只有這範瓊是個小小巡檢,和微宗父子向不見面。這時帶了一百余名金兵,各各手執兵刃,直入後官,來見徽宗。 這徽宗由端王入居大位,享盡人間快活,何曾想到有國家破亡之日?自東京二次被圍,事先不曾準備得脫身,又愁又嚇,便茶飯不進,病倒在床。現今欽宗二次到金營未回,雖是太子監國,無如四城洞開,金兵隨時可以入宮,正是日夜提心吊膽。這日午牌,正臥在床上,對了床前坐的太上後鄭氏,長籲短歎。忽然小太監亂竄,口喊金兵來也。徽宗急忙起床,卻見一個武官,猶是中原冠服,手提寶劍,直闖入宮室裡來。便迎著問道:「足下何人?有何見教?」 來人站定了,抱劍唱個喏道:「小可巡檢範瓊,奉金邦元帥之命,請上皇,太上後過營赴宴。」 徽宗道:「聯有病在身,卻是出宮不得!」 範瓊道:「小可作不得主,請看門外恁多金兵,恐怕由不得上皇。」說畢,他向宮室門外,點一點頭。那金兵各拿兵刃,擁進內宮門來。徽宗料是強拗不得,便向太上後道:「我們便同走一遭則個。」 這些金兵帶推帶擁,便將徽宗擁出宮來。午門外只有一輛金營拖糧秣的木板車兒,也沒有個蓬帳,將一頭水牛拉著,停止路邊。範瓊指了牛車道:「就請坐這個車兒去。」 徽宗一看,這何嘗像是請去赴宴?回頭看看金兵,緊緊圍住,沒個縫兒。再頭抬看看巍峨的宮殿,歎了口氣,便扶了太上後,一同坐上車子。範瓊自步行著牽牛,金兵前後圍了車子,正如押解囚犯也似,將徽宗夫婦擁出了東京城。徽宗荒淫無道,誤國也就自誤了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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