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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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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進道:「雖是沒有將令,小弟打算,不帶一兵一卒下城。我若殺得那金將,砍得那纛旗,我自回來,不爭功勞。若殺不得那金將,小弟便死在金營裡,也不回來。事到於今,只要能保住城池,甚的也顧不得了。哥哥休攔阻,小弟去也。」說畢,他跳出城垣,順了一架無人的雲梯,一溜下城。此時,恰好孔明、孔亮兄弟巡城來到。劉唐攔著道:「二位在此督戰,史進下城廂殺去了,愚兄須下去幫助他一臂。」說畢,也順著雲梯,一溜下去。那史進到了城腳,卻不與眼前金兵廝殺,徑直奔到濠邊,踏冰過河。劉唐手提了樸刀,飛奔向前喊道:「大郎休忙,我來助你。」 這城下金兵,正是成千成百,冒著矢石,紛紛向城腳進攻,兀誰想到城上會有人下了雲悌撞進千軍萬馬陣裡?不看到自未曾介意。看到的,見兩個著軟甲的宋將,各提一口樸刀,飛步渡濠,身後正不曾跟著一騎一卒,也兀自納罕。史、劉二人,不曾遇得金兵截殺,正合其意,揀著冰塊上層厚處所在,飛奔過濠。那面大纛旗在濠岸那面,尚有五十步之遙,正是城上放箭,也射不到。史進奔過濠來,頭一個,奔了那大纛旗來。這時,那手中揮令旗的金將,已把史進看清,心想一個身著宋軍衣甲的人,如何獨自來到陣前?已來不及著他人迎敵,放下令旗,提起鞍旁所插長槍,便端准了待刺。 史進奔來他面前,見他已有提防,且站定了腳,等他一等。那金將大吼一聲,果然拍馬刺將來。這卻正合史進之意,向旁邊一跳,便回到了馬後,將當年他師傅王進傳授滾馬單刀之法,施展出來。兩個轉身,已滾入了那金將馬邊,他手使長槍,反是剌搠不到身邊,史進一刀搠入馬後股,那馬壁直立起,幾乎將金將掀下馬來。正好劉唐趕到,從旁橫飛一刀,砍斷那金將一隻腿,直割到馬腹深處,馬便連跳帶滾,和人倒在地下。那大纛旗的兩面進軍鼓,突然停止敲打,十幾匹馬奔出,便來搶奪他主將,劉唐正彎腰一刀,割了金將首級,便挺刀來鬥金騎。 史進見大纛旗兀自挺樹在面前,飛奔過去,那守大纛旗的金兵,便跑開了。他只一刀,將旗竿砍倒。因見這裡有一個木架,掛了大銅鑼,猛可的省悟,撥了半截旗竿,將銅鑼狂敲一陣。這金兵陣上,忽然聽到收兵號令,都驚愕不知所處。 史進因見到劉唐被十幾騎金兵圍困了,挺了樸刀,複又殺了轉來。那些騎兵,聽到鳴金收兵,也正撥回馬頭要走。史進覓入一個空隙,鑽入馬陣圈子裡。見劉唐搠倒一名金軍裨將,已一躍上馬,坐在鞍子上,心中大喜。見身邊已奔來一騎,人槍均向自己身上撲著,將刀向上一反挑,先削去了他那槍尖。然後扯住他槍桿,用力一拉,把他拉下馬鞍。平空一跳,便上了馬鞍。回頭向劉唐道:「哥哥,回城去罷。」 劉唐聽到金營中,已有幾聲相應,正是為史進敲的鑼聲所引起,一霎時全軍亂了耳目,進退失節,正好回城,兜動韁繩,打馬便走。這兩騎在胡馬紛紛中回到城濠邊,也不加避忌,飛馬走下濠去,便打算踏冰過濠,但是金兵紛亂了一陣,現已看清只有兩名宋將前來廝擾,這就不怕了。立刻另有一撥弓箭手,由斜刺裡追來。一壁廂追,一壁廂將千百條箭,對了這兩匹馬,一陣狂射,兩人在箭雨中,各中了幾枝箭。跳下馬來,奔到了城腳,已一同倒在地上了。宋江在城上,早是看得清楚,用繩索縋下幾十名死士,將二人搶將上城,已沒有氣息了。那城下金兵,見南薰門宋軍兵將恁地驍勇。便已停止攻打。 那城下守將關勝、花榮兩人,帶了單廷珪、魏定國二人,率步馬二千人,緊守城洞。著雷橫、鄧飛二人守順城街兩路,朱仝、蔣敬守順城街東路。解寶守南薰門正街。四面把守,不使有一點空隙。當城垣上廝殺時,金兵曾由東西兩面下城,思量殺到城門洞口,好開城門。這兩路守軍,卻死命抵擋,一步不讓。鄧飛在西路,用長柄斧沖入馬腿林裡砍殺。因擒一金將,二人糾纏一團,滾入馬腿下,同時陣亡。蔣敬在東路把守時,生得一計,督率兵士,搬運人家門窗桌椅,搭架了一個木柵門,老大省事,金兵衝殺不過來。後來金兵點火燒焚木寨,蔣敬打倒人家牆壁,再將街巷塞堵。因房屋倒將下來,卻把他壓在瓦礫堆中。 正面城垣上,裴宣手持宋江令節,四處逡巡,監視兵將作戰。城下一流矢射來,正中額角,血暈身亡。城上下殺了一個時辰有餘,除了受傷將校不計,共有楊林、王英、扈三娘、樊瑞、史進、劉唐、鄧飛、蔣敬、裴宣,十籌好漢殉難。宋江連得噩耗,心如刀割。但今日一戰,早知凶多吉少,卻也忍住眼淚,自握佩刀,站在南薰門的垛上,教呂方、郭盛二人站在身旁,只管擂鼓助戰。預備此城門不守時,便拔刀自刎。不料戰到辰牌時分將過,各路金兵,突然停止廝殺,東西兩路城垣,各退去一箭之地。宋江一來不知金兵是何用意,二來將士傷亡過多,也不敢追殺。忽然解寶奔上城來,說是張總管相公單人獨騎來到。宋江在這混戰場中,正不知四城消息,聽說張叔夜來到,又驚又喜,親自奔下城來,到石級階口迎接。 張叔夜一躍下馬,執住宋江手,放聲大哭,因道:「公明,不想一場勤王大舉,如此了結。我身擔國家重托,不能保守京城,有何面目見天下人,有愧你梁山弟兄多矣!」說著,頓腳大哭。宋江也垂淚道:「宋江與眾弟兄,受相公厚恩,為相公效命,當粉身碎骨,保護此城門,以報答國恩。」 張叔夜將戰甲袖子,擦了眼淚,搖搖頭道:「現雖求決死一戰,亦不得矣。且登城說話。」說著,攜了宋江之手,入了箭樓,便正中而立,正色道:「聖旨下。」 宋江聽說,便率領眾兄弟跪地接旨。張叔夜道:「聖上著張叔夜口傳諭旨。今于金邦使臣入宮議和,兩軍即刻停戰。著保禦使宋江,即率守城將士,退下城垣,免礙和議。至要至要!」 宋江領旨謝恩已畢,站起向張叔夜道:「原來金營已派使臣入城議和,江自當顧全大局,即刻退至城下,但不知如何恁地容易被陷?又不知城陷之後,何以金兵又要議和?」 張叔夜因將郭京借作法為名,開城逃走的話說了一遍。又道:「金人為甚不願議和?他吞吃了東京,卻吞吃不了中國。於今掌握了我這座東京城,不怕我不百依百顧,訂個城下之盟,卻不勝似無涯無底一味廝殺下去。」 宋江道:「恁地說,金兵兀自有幾分怕我,若是這城池我們固守得住兩三個月時,援兵來到,金人必然自退。而況偌大一座東京城,這兩三個月,我們是應該守得住的。」 這話觸動了張叔夜傷心之處,又頓足大哭。盧俊義向前道:「相公且休傷懷,且看和議如何,再作計較。中原尚有一大片幹淨土,大過金邦。東京雖已陷落,難道我們就翻身不得?目前打算,我這城上下兵馬,還有七八千人,若善用之,猶可一戰。請問當退駐那裡?」 張叔夜道:「那金使只求我們停戰,還未指定我們退到那裡。你們便可將人馬遇到南薰門正街上,若能掌握得這座城門,未嘗無用處,我尚須入宮,保護聖駕,你等好自為之便了。」說畢,依然策馬匆匆而去。這裡宋江下令,傳達了諭旨,將城上將士都調下城來。這些將士鏖戰了半日,覺得局勢轉危為安。於今聽了這消息,知大勢已去,無不痛哭流淚,各各偃旗息鼓,靜悄悄退下城來。 那宋欽宗還怕宋江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,二次又派人來宣旨著他入宮面諭。宋江入宮到了殿前,頌呼三拜。欽宗在御座上看到,想起圍城以來,大臣入宮,都有倉皇之態,全沒個君臣體統。於今見宋江戰甲方脫,血汗未幹,倒沒有一分失儀,先有三分願意。因道:「卿且起立。阪蕩識忠臣,於今朕方識你等是忠君愛國之士,你可傳諭將士,善體朕心,忍辱一時。待得國家事平之日,朕當不惜重賞。」 宋江奏道:「國事至此,臣等不能保衛社稷,還何敢言賞?臣自當曉諭將士,上體聖心,決不致讓金人引為口實,有礙和議。」 欽宗道:「只此便好。張叔夜現晝夜在宮裡,朕有甚事,自當著他傳諭你等。昔日宰輔,誤我父子,蒼生無不深受其害。卿所部將士,更多委屈。他等對此毫不介懷,一年以來,陸續為國家流盡血汗,朕心甚為懊悔,然此非朕父子之過。」 宋江本已謝恩站起,聽了此話,不覺垂淚,又拜伏在階前道:「陛下此言,臣所部將士,更是罪通於天了。」 欽宗也是整日傷心,見宋江一個草莽出身的人,只受幾句好話,便感激零涕,想到由蔡京直到耿南仲,受國家厚恩,卻把國家斷送,格外傷心,又流下淚來。因是議和的濟王和何栗,已經回宮,宋江便謝恩下殿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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