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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一


  到了第三日午牌時,李逵在戴宗馬後,正跑得緊,卻見他那馬一蹶,戴宗一個翻身跌下地來。李建帶住韁繩,跳下馬來,卻見他直挺挺睡在地上。李逵向前看時,他臉色像張蠟紙,雙目緊閉,已昏悶不省人事。李逵叉了兩手。沒個作道理處。大路上行人看了,都圍將來問話。李逵道:「我是鄧州統制衙裡衙將李逵。這是馬兵都監戴宗。自番邦探了軍情回報,路上兀自跑傷兩匹馬,不料這馬又作出禍事來。」

  人叢中擠出一個人來,向李逵唱個喏道:「小人是此處裡正。斗膽向衙將請個示,把統監抬到前面村店裡將息一下如何?」

  李逵道:「如此便好。」

  那裡正在莊子裡要來一把牛皮交椅,叫四個莊客,抬了戴宗到村店去將息,另叫人去喂那兩匹馬。叫店家預備了酒肉,款待李逵。戴宗睡在交椅上,緩緩醒來,不住呻吟,店家又作一碗姜湯,灌給他吃。約莫一個時辰,戴宗睜開眼來,見李逵站在面前,便問是那裡。裡正代答道:「這已是鄧州境內了,到城只有二十余裡路。」

  戴宗坐起來道:「快牽馬來,我有……」

  一言未了,卻又倒睡下去。裡正道:「莊客來說,統監那兩匹馬,都不濟事了。統監怕乘騎不得,小人到前村去覓一乘小轎來抬進城去吧。」

  戴宗道:「只是愈快愈好!」

  李逵道:「兀誰鳥耐煩!二三十里,鐵牛只一氣,便把兄長背進城去,想是天還不黑。」

  戴宗哼道:「只是兄弟也自困倦。」

  李逵道:「鐵牛不困。我將息了兩個時辰,又吃了酒肉,我自走得。哥哥,且起來試一試。」

  戴宗知道李逵力大,又歸心如箭,真個扶了屋柱,慢慢站起來。李逵將腰搭膊緊了一緊,蹲下身去,把戴宗背在肩上。戴宗兩手抱了他頸項,他反過手去,托了戴宗雙膝。放開大步,向鄧州直奔將來。不到一個時辰,便奔入了城裡。戴宗道:「好兄弟,你且把我直背到總管衙裡,好先把軍情告訴張相公,我已支持不住了。」

  李逵說聲是,真個直奔總管衙門。路上遇到劉唐,李逵叫道:「請稟告公明哥哥,我們直到總管……」

  下面腳不停步,便走遠了。一口氣奔到總管衙大堂上,戴宗由李逵肩上跳下來,拿了旁邊登聞鼓邊的鼓錘,亂敲了一陣。張叔夜在內堂聽得鼓聲,大驚,穿了便衣,即刻升堂。衙將、軍漢,也都紛奔了來。但見李逵靠了鼓架,兩手扶住戴宗。張叔夜不曾問話,戴宗喘了氣道:「上……上稟相公,末將八天八夜,由燕……山奔回。眼見金兵滿山遍野,過了冀州,河……河北,並無我軍抵擋。所報……所報是實。」說到這裡,他哇的一聲,吐出一口鮮血。

  李逵低頭看時,只一鬆手,戴宗便栽倒在地上。神行太保一生善走,竟是死在走上了!

  §第五十六回 宋統制鄧州起義兵 花先鋒芫鄢陵遇欽使

  這總管衙門大堂上,大家方圍了戴宗、李逵,看他說些甚的。忽見戴宗栽倒在地,大家哄然一聲。張叔夜看了他二人跑來恁般焦急情形,已是吃上一驚。現在戴宗暈過去,便親自下位來探望。那截宗緊閉了雙目,只剩得一絲悠悠的氣。李逵站在一邊,也是呆翻了雙眼。這時雖有衙將們,抬上前去,將戴宗抱起。無奈他周身癱軟,站立不住。張叔夜搖搖手道:「休得亂動,且抬到內堂,好好將息了。」

  因回頭向李逵道:「李逵你也將息了去,待得神志清楚了,再來回話。」

  李逵唱個喏道:「總管相公,鐵牛不恁地。只是戴宗哥哥在燕京帶了瘧疾起程,病體十分沉重,求相公快些診救則個。」

  他說話時,頭上大汗向臉上直淋下來兀自不止。張叔夜著兩個軍漢,將李逵攙住,便自往內堂去看戴宗。李逵將來攙扶的人推開,笑道:「鐵牛虎死不倒身,死也不要人來攙我。」說著,在鼓架子橫檔上坐了,將兩手撐了膝蓋,只是喘了氣。一霎時,宋江趕了來,直奔到他面前,將手挽了李逵手,向他臉上望著,問道:「兄弟,你懲地了?卻幸得相見。」

  李逵道:「鐵牛不怎地,戴宗哥哥剛才暈倒在堂上,相公已抬他入內堂去了。」

  宋江道:「兄弟,你休得使性,好好將息了,我且到內堂去。」說著,也顧不得禁忌,直奔內堂。早有兩個軍漢迎上前來,道是戴都監在西廂房裡睡倒,便迎了宋江前去。張叔夜不等軍漢通知,在簾子裡便嘁道:「宋統制只管入來。」

  宋江掀簾進去,見戴宗直挺挺睡在一張床上,張叔夜背了兩手站在屋中,只管緊鎖了雙眉。宋江向他唱了個喏,走到床面前,見戴宗像木雕金漆神像也似,全無血色。雙目緊閉,鼻息略有一點扇動。宋江兩手扶了床沿,便俯身向他輕輕叫了兩聲兄弟,早是滑珠直垂下來。戴宗睜開眼來,眼珠略動了一下,鼻息立刻急促起來。不到半盞茶時,眼晴一閉,氣便咽了。宋江因上憲在前,不敢放聲大哭,只是潑水也似流著眼淚。

  張叔夜也垂了兩點淚,因道:「戴都監這回拼死回鄧州來報軍情,把性命看小,把國家看大,其志可嘉,我自當厚葬殮他。宋統制可引了李逵回衙去好好將息,尚有許多軍情,須由他口裡報道出來。」

  宋江稱是,向戴宗遺體,拜了兩拜,便告辭出來,帶李逵回自己衙署裡去。

  這李逵兀自倔強,連馬也不肯騎,步行了去。當晚放頭睡了一晚。次日天明,便闖到宋江臥室前來,隔了房門叫道:「哥哥快起來,我有許多軍情要報告相公,快引了我去。」

  宋江起來,挽了他手道:「兄弟,你將息得好了也不?昨晚我和一班兄弟,收殮戴宗,半夜方回,所以起得遲些個。」

  李逵道:「不見藏宗哥哥死也要把軍情來稟告張相公,哥哥立刻帶我見張相公去,我有話要說。」

  宋江道:「賢弟說得是。你這番到燕山去,雖是不曾奉得軍令,保護戴宗兄弟回來,卻是一件大功。於今戴宗去世了,自有許多話要來問你。」

  當時宋江匆匆盥洗了,也教李逵整齊了衣冠,同到總管衙裡去見張叔夜。當日他聽了李逵報道,便向宋江道:「上次金人圍困東京,是本帥慎重過分,只遣得關勝十八員武將,前去投效,未曾建得大功。若是全軍赴援了,或者就在東京郊外和金人打一場大仗,不會讓姚平仲統制下了那著錯棋。這次不能一誤再誤,本帥當飛奏懊延,請纓入衛京師,一面開撥隊伍,節節北上。前站必須渡過了惠民河,在朱仙鎮那裡駐紮了。然後大部隊伍分駐在許昌一帶,一旦有事,才可以應援緩急。宋統制即可回去檢點部屬,聽候命令。」

  宋江道:「相公若有此意,江願率部下,作為前站。」

  張叔夜道:「我思量了,再作理會。」

  宋江唱喏告退,回衙來與吳用商量。吳用拍手道:「兄長,我們自東溪村聚義以來,這是我兄弟第二發跡的機會了,千萬不可失了。這話怎講?當年為窮所困,又恨若貪官污吏?所以跳出了百姓圈子。於今受了招安,雖得張相公格外愛護,但是上自趙官家,下至州縣裡那些緝捕觀察都頭,都還看著我們是粱山餘孽,野性難馴,我們這點心跡,如何能表白得出來?雖是許多兄弟曾於今春參與東京、冀州之役,兄長本人,和原來兒郎們都未曾去得。於今張總管相公要我兄弟全部去入衛京師,這是教天下共見共聞之事,正好闡揚我兄弟忠義心腹。兄長必是在總管那裡討得將令,將我這軍人馬攻打前站。」

  宋江道:「小可之意,正是如此。明日再當稟告總管相公,申明此意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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