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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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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進道:「須是和眾兄弟詐別一番。」 智深點頭道:「自是使得。」 兩人相繼來到統制衙裡。進內堂上,卻見眾兄弟都在這裡,一個不曾少。智深放下禪杖唱個大喏道:「各位兄弟珍重,洒家去也!」 盧俊義向前來攜住智深的手道:「智真長老,兀自許你是個有根底人,此去找個好寺廟落腳了,江湖得便,卻向鄧州那裡捎個信息。宋公明哥哥,兀自惦記你。」 智深道:「洒家自不會忘了眾兄弟。」 盧俊義向史進道:「大郎到了蓬萊,望早回鄧州,於今山東道上,不似往年,盜匪如毛。你孤單一人,休再聞出禍來。」 史進一一應允了,與智深再共同唱個大喏,向眾人告辭出衙。 二人盤纏帶得足,又沒甚緊要,只是每日隨走幾十里。在路半月有餘,來到登州,打聽得蓬萊宮在蓬萊鎮附近。二人到了鎮上,先投下客店,再向那裡去遊覽。到時,卻是一座道觀。這殿宇依山面海,建造在一個海灣子裡。廟裡供的三清道祖,進出的都是些羽衣道士。智深看著不是頭路,匆匆一看,和史進依然回到客店裡來。便向店小二問道:「向聽人說,求仙拜佛人都向登州來,原來這裡卻只有道家?」 店小二道:「好教師傅得知,這裡蓬萊和嶗山,雖都是三清道教。但因道君太上皇,當年也是佛道並重。在這蓬萊官下首,另建了一座東海寺,遠處僧人來,都在那裡掛單。前三年,一把火將這東海寺燒了,住持和尚化緣未歸,一眾僧人都散了。只剩下兩個老和尚就看廢基,益下一所小茅庵,將就廟宇附近一些田地過活。不想不久時間,兩個老和尚都死了,留下那所空廟,兀自倒鎖了廟門,有兩三個月,斷了香火。這裡張裡正正想請個僧人來主持這茅庵,也好重修廟宇。」 智深道:「洒家游方得夠了,正要找個佛地落腳,待我看過了那茅庵,卻作理會。」 次日,由史進陪了,卻向那茅庵來。去蓬萊官不到兩裡路,面海山腳上,有三四塊平坡。長遍了野草,野草叢裡,隱藏了大小幾墩石柱腳,平坡上兀自露著幾層臺階痕跡。在這平坡後,有幾棵大松樹,下面有三間茅屋,將門倒鎖了。那門搭扣長遍了鐵銹,智深將手輕輕一扭,鎖便開了。推開進去,屋裡陰黯黯地,正中一張白木佛案上面供了幾尊小佛像,供品只有兩個木燭臺,一個石香爐。兩旁房屋,都空落落的,只堆了滿地麥草。史進道:「這廟恁地荒涼,老和尚如何能看守兩三年?必是附近人民都搬運空了。」 智深走出廟外來,大風吹著僧衣,海灣子外,青隱隱地天地有幾片白羽飄動,正是海舶風帆。便道:「這裡正好洒家落腳。」 史進道:「師兄卻慣在這鬼窩裡落腳?」 智深笑道:「史大郎,你道洒家耐煩過恁地荒涼歲月,是我聽說金人奸細多在登州海道來往。我且在這裡廝守些時,若捉得兩個,也為國家除害。我包裹自有些金銀,自不難將這茅庵安排好了。」 史進聽他恁地言語,便不怪了。二人回到客店,托店小二請來那張裡正,智深道是願接守這座茅庵。送了他三十兩銀子,請代安排這茅庵。又另送了裡正五兩銀子作茶敬。這張裡正沒想到這個粗魯和尚,卻恁地慷慨,應允了三天之內,代他將茅庵安排妥當。 智深向史進道:「我在茅庵安頓這身子了,你可回鄧州去,這裡不是你久留之所。這兩日,我們且吃幾頓好酒。」 史進道:「只是一件,師兄要去這裡落腳,還未曾進廟,休落地方上人閒話,我們要吃酒,須是到鎮外吃村酒去。」 智深道:「這卻使得。」 於是二人揣了些散碎銀子,離開蓬萊鎮東五里路,便在路頭村酒店裡,找了一副座頭坐下。智深先叫道:「過往僧人,口渴些個,賣些酒吃。」 過賣聽他說是過往僧人,便打了兩角酒來,端了一盤燒麵筋放在桌上。智深道:「洒家不忌葷,你回些肉來吃也好。」 過賣見他一個胖大和尚,陪著的又是個壯漢,不敢言語,便切了一大盤黃牛肉在桌上。智深一手篩酒在碗裡,一手抓一塊牛肉送到嘴裡咀嚼。那對門也是一家酒飯店,門首歇了車輛騾馬。有一個老人頭上搭了披風,兀自未除,向這裡只管瞧科。智深站起來喝道:「你這鳥人只是看覷洒家怎地?洒家有錢,自買酒吃。」 那人並不怒惱,倒是哈哈笑了,迎上前來。他先揭去了頭巾上罩的遮塵披風,然後唱個大喏道:「師傅別來無恙?還認識趙某麼?」 魯智深起身道:「啊呀!原來是趙員外,兀自認得洒家,如何來到這裡?」 趙員外歎口氣道:「一言難盡!」 智深掇過一條凳子,請趙員外坐下。因道:「這個是史進兄弟,員外益發一同坐下,吃兩碗酒。」 趙員外向史進唱個喏坐下道:「原來也是一籌好漢,聞名久矣。」 智深先代他篩了一碗酒,因道:「員外如何來這裡?」 趙員外道:「記得人說,師父二次又上了五臺山。只是那時邊關住不得。小人原妻亡散了,益發將金老那個女兒扶了正,帶了一群兒女,回到太原居住。不想金兵追得緊,在城裡被圍了幾個月。今春幸得金兵解圍,方才慶倖,不料為時未久,金兵又來。小可怕在圍城中過活,便出了井陘,想向滄州去。因為有個近親在那裡營商。一路之上,聞得太原失守,官兵失利,滄州又去不得。打聽得敞親又到了登州,所以到此地來。一路之上,千辛萬苦,金老又在路上沒了,現內人帶得幾個兒女,在對門客店裡歇腳,這早晚小可便要向鎮上去投親。師傅何以到此?」 智深略略的將經過說了,因道:「員外道官兵失利,這話真嗎?那裡是姚古制置使、種師中小經略兩路軍馬。」 趙員外道:「小可有個本宗兄弟在小經略那裡當糧秣轉運官,不時為小可引路,怎得恁地方便?小可到了相州,知道太原失守,姚古相公失了限期,小經略孤軍深入,戰得糧盡矢絕,在太原郊外陣亡了。姚相公的兵又不戰自潰。小可也看到中原大事已去,所以攜眷來此海邊。」 智深聽了這話,將桌案一拍,吼道:「卻不氣煞洒家!」 桌上三碗酒,被這一拍,震翻了兩隻,一隻碗滾到地上,嗆啷啷一聲響,將酒店裡人都驚動了。酒保立刻過來問道:「師傅怎地?」 史進陪笑道:「不幹你事。這師傅聽得國事不好,自生悶氣。碗碎了,益發算錢賠償了你就是。」 酒保見智深圓彪彪睜了眼睛,不敢多言,收起碎碗自去。史進道:「師兄卻值得恁地生氣?上次金兵殺到東京時,我兄弟也殺了他回去。」 智深回過一口氣,因道:「大郎,你兀自不知,這種、姚兩支軍隊,都是久戰的精銳之師,這兩支軍隊沒了,兩河兀誰抵擋得金人住?而且小種相公是我恩憲,聽說他陣亡了,我也懊喪得緊!」 趙員外道:「事已至此,痛恨也沒可奈何。」 智深搖著頭道:「休也休也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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