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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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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兆金都笑著依了他。只教人簇擁了燈火,更站近了墓門來看。這張乙討了一碗燈,腰上插了一柄短斧。便引了幾個人鑽入墳窟裡去摸索東西。不多時,他周身帶了一陣黴氣出來,火光中便見他手托了一隻黝黑的三腳鼎出來。他將鼎放在地上,在懷裡取出兩個酒鬥,約莫有碗大,放下燈,兩手呈獻給水兆金道:「上稟相公,這是金鬥。」 水兆金方含笑接了,他又在身上摸索了,取出半環翠玉圈兒,兩手呈上,笑道:「相公福氣,這是無價之寶,玉玦。」 那姓水的笑著兩口合不攏來,只道得好好。和張乙同進墓窟的人,也陸續取得陶器銅器刀布出來。正是不曾到得天明,已在墳裡掏出三四十項殉葬古物,隨列在地上。水兆金覺得這是一個寶庫,如何肯放棄了,直在這裡守得太陽出來,將所有古物,著人分別捧了,直送到縣衙裡呈獻給喝裡色。自己連塊陶器片兒未曾收沒。那喝裡色如何不喜?益發下令,在冠氏停馬一日,再將這古墳大掘一番。到了下午,直把墳裡一二丈下黃土都翻了個身,方才罷休。他得了許多寶器,將水兆金著實誇獎了一番,道是見斡離不元帥,一定保他作大名留守。水兆金一喜之下,把張乙叫到行館裡,賞他五十貫錢。那張乙卻是不愛那錢,站在階下,躬身道:「上稟相公,小人不敢領賞。」 水兆金道:「卻是作怪,我自歡喜給你錢,兀誰道得個不字?」 張乙道:「小人伺候相公,現在府裡當名差撥,哪不圖個發跡?若相公看得小人有兩分忠心時,賜小人當名隨身門手承局,小人風光萬分,些須小小鼓勞理所應當,若要恁些賞錢,顯見得小人敢向相公計較,不知進退。」 水兆金笑道:「我也常見你在我面前走動,既是恁地說了,益發你在我知府衙裡當名虞侯。那賞錢你儘管收了。終不成我賞了你,又拿將回去。」 張乙聞說,只得唱個大喏拜領了。 次日,水兆金由冠氏回大名。張乙便改了虞侯衣服,也騎了一匹馬,隨在他身後行走。那隊伍裡押送禮擔的楊志。見了他時,以目示意,只暗點了頭。那張乙在馬上,也不住微笑。別人以為他升了職,自止不住快活。兀誰知道他希罕在賣國賊手下作個虞侯?原來他正是盜墓出身的鼓上蚤時遷。一日,來到大名,時遷隨水兆金進了知府衙門,他取出銀兩,採辦了幾次酒食,款待同僚,只道初來當差,都請同僚指點。偽知府衙裡幾個押司押番,與水兆金相親近的,他都送份人情。偽府裡有甚事,不派到他時,他兀自代著他人去做,做來了,仍舊由那人交差,自己只暗裡代勞。因此不到幾日,上上下下,都道張乙一聲好。 這日水兆金由大名守城金將巴色瑪衙裡回來,滿臉風光。二堂上是張乙虞侯值班,見他上階,老早撩起簾子。水兆金且不入去,站在簾前向時遷道:「張乙,你辦事實是勤快,又頗精細,十分合我心思。今日巴色瑪將軍對本府說,盧俊義送來四挑禮物,他都收了,即日要著那送禮人回去。他想到不能教這幾個人挑夫空了手回去,來而不往非禮也,要我承辦這趟差遣,采選禮物回贈盧俊義。那幾個人同我一路上大名來,那個押送禮擔的軍校你自認得他,他們已來到前面值班房裡,你到司帳押司那裡,領取五兩銀子,且去款待他們。」 時遷躬身應喏,靜等水兆金進門以後,方才放下簾子去了。次日午牌時分,水兆金正在內堂與他續妻午睡,時遷走到簾子外站了一站。水兆金便在簾內問道:「張乙,教你款待那押解禮擔軍校,你作了也未?」 時遷道:「他們深感相公恩惠,兀自要來拜謝。」 水兆金道:「這卻毋須。我已命承局採辦了幾色禮物,安排得停當了,現放在值班房裡。你可引了他那裡去領取。」 時遷道:「上稟相公,小人尚有幾句言語奉稟。」說時,走近簾子一步,聲音低了。水兆金道:「張乙,你是我親信人,夫人在此,毋須回避,你且入來說話。」 時遷躬身鑽入簾子,向膳桌唱了兩個喏,垂手站在一邊。水兆金將手上夾的那雙箸,指了他道:「你且說。」 時遷道:「上稟相公、夫人,於今盧俊義和巴裡色將軍結好。日內歸順金邦,必不失封侯之位。相公現今正在他故鄉作父母官,將來一殿為臣,怎地沒些個來往?相公應當修下一封書信,結識結識他們,若順便再贈送一半項禮物,益發是好。小人拙見,這一子閑棋,並不會白下。」 這水兆金渾家,是他送給斡離不那王氏的姐姐,雖是個二婚,她心中計謀,卻不下王氏,便道:「相公,這張乙說得是。將來大金邦軍馬班師回朝了,說不定留了盧俊義這批人馬在這裡。那時,少不得在他兵權下過活。」 水兆金道:「我也恁地想,我寫封書信給他便是。張乙,下半日你卻來取書信。」 張乙唱喏道:「多蒙相公採納小人拙見。但這書信,晚上修寫為便。二更時分,小人來二堂聽候傳喚,悄悄地將書信和恩相所贈禮物,送到下處,明早他們開城時便走,卻不是人不知鬼不曉。」 水兆金點頭稱是。張乙唱個喏退出堂去,自把他的事務勾當了。 這日晚間二更時分,時遷悄立在二堂簷燈光下,有個丫環掌了一碗紗燈出來,見簾外一個人影。便低聲問道:「兀的不是張虞侯?」 時遷道:「小可便是。」 丫環道:「相公在簽押房裡,著你入來。」 時遷掀簾進去。隨著那燈到了簽押房門首,丫環出去。水兆金便喚他進去。時遷暗想,這卻不是滅賜其便,掀簾踅了進去,見書案上明晃晃亮了大燭,水兆金已將書信寫好,壓在硯臺下,旁邊榻上,放了一個紅漆拜匣,他正坐了相候取。因取了書信交給時遷道:「你這封書信,和這個拜匣,都與了臨清來的軍校。」 時遷道:「小人又想起一件事,禮物交與那軍校,他若吞沒了,我們如何知道?相公須差個親信人,隨了他去,也好在盧俊義那裡討封回書。」 水兆金想了一想,點頭道:「你說的是,張乙,你可敢去?」 時遷躬身道:「相公差遣,小人萬死不辭。只是須請相公給小人一封通行文書。回來時,免得關卡有攔阻。」 水兆金道:「只是辦稿押司都退了值,無人繕寫。」 時遷道:「小人不才,便會繕寫。請相公給小人一封空白文書,蓋上了印,小人可在相公當面填寫了。」 水兆金見時遷顧慮的周到,便在案旁文書箱裡,取了一封空白,自回內室去蓋印,一霎時,又自取了書出來。時遷躬身相迎,低聲道:「小人有紙奇密文件,請鈞相過目。」說著,便伏掩上了門,插上閂,然後在懷裡取出一個卷軸,雙手遞給了水兆金。他放下空白文書,展開卷軸,便覺有一陣奇香,襲入鼻端。當時也末理會,只是去展開這卷軸。展了良久,才見有張字條,粘貼在上面。大書水逆兆金,叛國殃民,罪大惡極,奉令就地正法。他駭了一跳,面色陡變,正待言語,只覺頭眩眼花,站立不定,倒將下來。時遷先掩上了窗帷,然後取出襪統裡那柄雪亮也似匕首,就地將水賊頭顱割下。這賊中了時遷在卷軸裡藏的悶香,自哼不得一聲。 時遷在身上取出一個布囊,把人頭盛了,將拜盒打開,傾出裡面劄物把布囊放入,就在文書櫥裡,取得兩張大名府封條,用了案上漿糊罐裡現成漿糊,十字斜交,將拜匣封了。那張空白文書,也揣在身上。由地下拾起匕首,在屍體衣襟上擦抹乾淨了血跡。依然插入襪統子裡。聽聽門外,並無人聲,於是向地面屍體唱了個無禮喏。把羅衫脫了,卷成一團,夾在肋下,身上只著了短襖。將拜匣扛在肩上,跳上文書櫥。站著端詳了一會,放下拜匣,兩手撐了櫥頂,兩腳倒豎,勾住了屋橫樑。然後取拜匣在手,一個鯉魚打挺,人便上了屋粱。然後掏出匕首,劃開兩塊天花板伸手入去,將屋頂混封屋瓦,摸開了兩路。先把拜厘,和那卷衣服塞上天花板裡。 這瓦脊與天花板相距得近,時遷將身子向板窟窿裡一鑽,手抓住椽子,兩腳一縮,便全身在天花板上。再將拜匣衣服,送出瓦窟窿外,繼之,人從從容容地爬出屋脊來。站定了腳,四周一看,月缺星疏,夜沉沉地。知府衙裡沒有一點聲息,遠處街鼓,方轉了二更三點。這件誅奸功勞,他悄悄地便完畢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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