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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


  張三起身道:「怎敢勞動官人?他們便散居在這前後各家小屋裡。平常日子,他們無非在鬧市裡廝混,有時也作點小生理,於今人心惶惶,滿城也尋不到一些油水,都在家裡發悶睡覺,小人去一喊,他們自會來。」

  張三說著去了。不多時,他引了七八個人來,歪戴頭巾,短衲襖子或敞了胸襟,或將帶子束了,每人都踏了一雙破鞋。有個頭戴豬嘴頭巾,身著皂布襖子的人,尖削的臉兒,嘴唇上養了兩撇老鼠髭須,頭巾縫裡,倒插了一杖臘梅花,卻是個潑皮樣兒。張三先引了他到佛堂上,向智深道:「這人叫撲燈蛾孫宏。一向賣個零食,串走茶樓酒肆,他有個本領,任是甚等人在茶酒肆裡取樂,他必得前去兜售一些胡挑、松子仁兒、豆蔻之類,因此人家便和他取這渾號。這裡弟兄們都聽他話。東京城裡地面,他最熟悉。」

  當張三引見時,孫宏向魯,史二人唱喏,各拜兩拜。跟在他後面的一群破落戶子弟也都七上八下拜了。魯、史兩人慌忙將他們扶起,沒個坐位,就分在柴草堆與階石上坐了。魯智深掀去襆頭,露出禿頂,笑道:「讓你們認識洒家。」

  眾潑皮都大笑。

  魯智深道:「各位雖是個貧民,你們在東京廝混長大,怕不是沾了國家恩典。往日我們笑駡奸臣誤國,於今他們是逃走了,現在是忠臣孝子仁人義士出頭之日,你若是條漢子,就該挺身出來,作一番事業。洒家出了家,本是世外之人,看到國家危殆,也回來出個力,難道你等衙守在東京幾代的人,卻眼睜睜看了國破家亡?你們都道我們梁山人物義氣,恨不都投入梁山,你看我們兄弟在河北獨戰金兵,堵了那奸臣嘴,道不得我們一個不字。他們往日都道你們是刁民,你們正好學我們弟兄,洗刷這臭名,也堵他們嘴。」

  眾潑皮都道:「師傅道得是,我們願跟了師傅出力,便是無處去投效,我們弟兄自己也操起刀棒來,殺幾個韃子出氣。」

  魯智深聽說,反向他們拜了兩拜,叫道:「你等此話,快活煞洒家!」

  這一席話,引起東京市民一番義舉來。

  §第三十四回 李相公衛國募民兵 何制使守城納義士

  那魯智深儘管出家多年,卻不曾改得他的性格,見著一番話說服了許多潑皮,抑捺不住心頭高興。便向張三笑道:「你說你阿哥家裡有半甕酒,你且將來,洒家要和各位各吃一兩碗。」

  張三笑道:「小人剛才說到街上去買些果子葷菜來,師傅卻又不肯。」

  魯智深道:「我還要去廝見張青兄弟們,怎耐煩在這裡吃酒?現時且吃兩碗,助助我這興致。明天且約各位到酸棗門外菜園子裡痛快地吃一頓,不強似這裡和你們熱悶,又耽誤了我和舊日兄弟相見。」

  李四道:「三哥,師傅恁地說了,我們只管依他,明天到菜園子裡去吃個醉!」

  魯智深道:「恁地便讓洒家兩日都吃得痛快。」

  眾潑皮聽了,便去張三家裡搬出半甕灑來,又取出十幾隻碗放在桌上。史進便揭開甕蓋,取碗舀了酒,都分給各個潑皮,大家圍著酒甕站定,不一會,將半甕酒都吃了。

  魯智深將酒碗放下,向眾潑皮道:「你們明日午牌時分,都來菜園子裡相見。一個不來,下次休在街上撞到洒家,老大拳頭請你。」

  大家都笑了。

  史進看看院落裡日影,因道:「將近午牌時分,我等且向張青店裡去,也休教他們掛念了我。」

  魯智深著張三、李四跟了去,別了眾潑皮,來到張青酒店。孫二娘在櫃檯裡看到魯暫深,直迎到街上來,連道幾個萬福。笑道:「這是天風吹下,不想師兄也來了。」

  隨了這話,戴宗、張青、曹正都迎了出來,群向魯智深唱喏。他笑道:「洒家自離開五臺山以來,整日兀自心裡煩惱難受,今日得見各位,且教洒家快活。」

  張青笑道:「正預備好了酒飯,等史大郎回來吃,於今師兄來了,益發吃個快活。」

  於是大家蜂擁上了酒樓,立刻搬出酒看來吃。張三、李四也入座同吃。智深道及孫宏一班潑皮也被他說服,願意為國出力時,張青笑道:「這班弟兄,自有他們的能耐,休道東京是天子足下場合,他們在五街六巷去尋些油水,五城緝捕使衙裡,也奈何他們不得。他們也有他們的義氣,東京城內外,有幾千人,上自公子王孫,下到肩挑負販,他們都眼熟,有個緣分。若非闖下滔天大禍,便有甚小為難之處,上上下下,有他們人說合,總平安無事。」

  張三笑道:「我等總是不成器人物,那像各位英雄橫行天下。」

  大家說得高興,大碗篩灑吃,卻聽到一陣馬蹄聲,卜蔔響著,自樓下過去。史進靠窗欄幹坐了,推開窗扇看時,正有一隊馬兵,順街飛奔了去。看時,只見後影馬鞍上樹起刀矛來,銀光在空裡蕩漾。因回臉轉來向大家說了,張青道:「這半日來,京師裡常有兵馬在街頭巡邏。」

  各人未理會,仍自吃酒。片時,街上又是馬蹄聲自遠送過來。這番史進先推開窗子望了,見由南向北,約有千余軍馬,自樓下過去。隊伍排列得齊整。兵校扛了兵器,大著步子走。後面一騎馬,上面坐著一位紫袍玉帶、微白髭須的官員,馬前張著青羅傘蓋,這一行過去了。史進道:「卻是奇怪,這分明是一位大員,卻不……」

  張三道:「這如何不認得?便是新任的兵部侍郎李綱。休看他是年老的文官兒,他兀自要自己出馬,去和金兵對陣。」

  張青道:「往日巡邏街道,卻沒有這等大員出來,莫非東京城裡,真個有甚事故?」

  張三站立起來道:「小人飯已吃飽了,到外面去探聽一下,好嗎?」

  李四道:「我也去,益發分途去看看。」

  張青提了壺,向二人碗裡,各篩滿了灑,笑道:「吃了這碗酒走,路也跑得快些。」

  張、李二人真個端起酒碗來吃了,待要起身時,史進回頭向窗子外看了一看,因道:「街上因甚這般鳥亂?」

  大家伸頭看時,見滿街上人像熱石上螞蟻也似,分途亂竄,有些店鋪,使趁此將半開的店門也都關閉了。魯智深大吼一聲,站起來道:「洒家看看去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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