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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


  那衙內聽說,望望老管家,又望望眾親兵,見大家不曾言語,他只向戴宗拱拱手。史進站在地面,將刀舉起來,喝道:「先把你這些畜牲的首級割了,這金銀怕不是眾百姓的。」史進一用勁,腳踏得緊些。那王教頭像被宰的豬玀般叫,喊道:「衙內,都依允了罷,都依允了罷,性命要緊!」

  童衙內只得連聲說是。戴宗道:「第三件雖是件小事,卻怕你依不得。」

  老管家道:「二位將軍請說罷,大事都依你,小事又甚依不依。」

  戴宗道:「殺了這些人,你們就白白的殺了嗎?」

  童衙內拱拱手道:「自是依了將軍,把我的盤纏拿出來撫恤他們。」

  戴宗把木棒指了親兵道:「他們裡面,必有個禍首。你指出幾個來,我要就地殺了他示眾。」

  童衙內和老管家同時哎呀一聲。那些親兵哄然的叫著,打轉馬頭都逃跑了。步行的便在人叢裡鑽。老管家道:「二位將軍明鑒,不是我們不交出人來,無奈他們都跑了。」

  戴宗向史進道:「你看我說的這三件事如何?」

  史進道:「只是便宜了這些兇犯。於今那些親兵都逃了,難道不用一個人償命?」

  那者管家在馬上,王教頭在地上,只管哀求。史進道:「也罷,童貫的兒子,終年吃著好東西,腦滿腸肥,不知道人間艱苦,應當讓他嘗嘗苦味。這地面有一堆食物,你們把它吃了。」說著,將刀尖指了地面一堆新鮮馬糞。

  他三個未曾作聲,那圍著的百姓,倒哄然的笑了。史進向周圍點了個頭,又唱了個無禮喏。因道:「各位父老兄弟明鑒,並非我史進做得刻毒,不是我現今身為朝廷武職時,我便將這些兇犯殺光了。你想,童貫不過是個內監,他外結蔡家父子、王黼、高俅、朱緬這些小人,內和宮內的梁師成狼狽為奸,引誘上皇終朝宴樂,不理朝政。在江南採辦花石綱,騷擾百十萬人民,不過是在東京蓋一座萬壽山,讓上皇耍子。這都罷了,他執掌兵權二十年上下,封為廣陽郡王,金人南犯,他是三路大軍統帥,應當大小戰一場,也不枉官家優容他一生。不想金兵還在關外,他便棄了太原,逃回東京。到京之後,並無匡救天下之策,也不認罪。卻慫恿了皇上禪位,一同南下。聽說他嫌禁衛軍攔輿留著上皇,只怕逃走不快,要閃開路來,在大路上射死不少人。他這過繼兒子,偏是把這事學得象,於今又在這裡射死擋路難民。我們正恨捉不住童貫,把他碎屍萬段。現今他過繼兒子,正犯在我們手裡,如何能饒他?我史進顧了國法,不願連累上司,才饒恕了他們一死。要他吃些馬糞,卻是小小的懲罰了他。各位看看使得也無?」

  圍著的百姓哄然的喝了彩,也確人叫著使得使得!史進將刀逼了那王教頭脖頸道:「你先爬過去吃。不時……」

  那王教頭沒口子叫道:「我吃我吃!」

  史進放了腳,將刀背壓在他背上,趕狗也似,逼著王教頭爬近那堆馬糞。他先伸著頭將鼻尖就著嗅了一嗅,然後皺著眉,回轉臉來對史進道:「好漢,你把刀提開,我吃就是。」

  史進道:「好!讓你安心吃。」說著,將刀杆插入土裡。這王教頭,跪在地上,伸了三個指尖,撮了一些馬糞,向口內送著。邵童衙內在馬鞍上看到,一陣噁心,早是哇的一聲,向地面吐了一口清水。圍著的老百姓互相叫道:「要這個奸臣童貫的假兒子先吃。」

  戴宗將木棒伸過來,壓在童衙內肩上因道:「你自聽到百姓們怎樣喊叫。你不前去時,不能平眾憤,你卻休想活命。」說著,拔出腰間佩刀來,遙遙舉著,向那老管家道:「我便先砍了你。」

  他啊呀一聲,滾下馬來。這童衙內單獨不敢騎在馬上,也只得手扒著鞍橋,溜下馬來。史進抱了拳向老百姓拱了兩拱道:「今日報仇,不必小可一人代勞。看這童家畜牲,卻未必肯自抓了馬糞吃。有那受過奸臣害的,儘管自己動手。」

  只這一聲,早在人叢中,湧出一二十人來,紛紛捉住童衙內和那老管家手腳,按他們跪在地上,便有人在地面上捧起大把馬糞,不分好歹,向二人嘴裡胡亂塞去。二人待不張嘴,執住手腳的老百姓,卻又騰出手來,老大拳頭打將來。那童衙內究是愛惜性命,只好張口承受了一撮馬糞,哭喊著嚼了兩口,未曾咽下,低頭一陣狂吐,肚裡食物如傾水般吐了遍地。執著他手腳的百姓手勢稍松,他暈死過去,倒在地上了。

  §第三十三回 太學生上書伏禦闕 花和尚入世說流氓

  那眾百姓激于義憤,一時圍著童衙內來處罰,本也不曾顧到甚利害上去,這時見童衙內暈過去了,卻是一場非同小可的人命,大家哄然一聲,紛紛後退。史進卻抬起兩手,向大家搖擺著喊道:「千萬休得驚慌,有天大事,都有我史進擔當了。怕甚的?且等姓童的這廝醒來,向大家立了字據,方才可以散去。不時,打大蟲不死,遲早讓大蟲咬了。」

  眾百姓聽了此言,自是有理,便停住了腳。那童衙內坐在地上喘息了一會,放聲大哭。史進將刀尖指了他道:「你哭些甚的?你父親童貫害得全國人有家難奔,有國難投的多了,便是想找這般一個地方去哭,卻也沒有。正因為你不是他親生兒子,才饒恕了你。若是童貫今日親自在這裡,大家拼了吃一刀剮了,也要把他打死。你射死許多百姓,不曾要你償得半條性命,難道你還嫌委屈些個。你休惹得老爺性發,性發時,你便是童天王兒子,我也不饒你。」說著,又將刀尖指了那老管家道:「你且引了這廝與我到前面鋪店裡去,便讓也親筆寫上字據。」

  老管家跪在地上。正抓了馬糞,俄延著未肯飽吃。聽了這話,便起身相應道:「前面車輛上,原帶有筆墨紙張,小人便引了衙內去。只是衙內不會寫字,小人代筆了,讓他簽上花押便是。」

  史進道:「便讓你代筆,只是要快些,老爺還要向東京去。」

  這管家見是不須吃馬糞了,便是遇了大赦,立刻引著童衙內到車輛邊去,在行囊裡取出文具,就伏在車板上寫了若干張字據,說明童衙內搶路,射死人民若干,自願拿出財帛周濟。由童衙內簽了押,打了手印,交給了史進,由史進再分交給受傷人和屍主,再由戴宗,史進兩人押著童衙內將箱櫃一一打開,取出金銀來,分作兩份,一份與了眾人作撫恤費,一分仍由童衙內接回。那位王教頭,趁著大家忙亂中,他棄了眾人,也逃走了。史、戴兩人倒為此事忙亂了一天。當晚只好就在附近小客店裡胡亂歇息了一宿。雖是恁地懲治了童衙內一場,料得天下太平時,童貫必不干休。史、戴卻是九死一生裡討性命的人,自也不去理會。

  次日五鼓早起,怕象昨日也似,大路會讓難民阻塞了,不等天明,兩人就向東京投奔。這時,東京城裡,人民益發慌亂,東南城角,但見紛紛的難民扶老攜幼,向外奔走。史、戴二人下馬,擁擠了半日,方得進城。看各街巷時,兩旁店鋪都關閉了,街上空蕩蕩的,很少的市民行走,往日那旗蓋車馬,簇擁著貴人來往的事,卻不再見。有時遇到一隊緝捕使營官兵,不過三五十人,歪斜著扛了兵器,個把軍官,垂頭喪氣,騎馬壓了他們走。史進在馬上向戴宗道:「他們還要緝捕些甚的?恁般狼狽的隊伍,兀誰又讓他緝捕了?」

  戴宗道:「我等且見了張青、曹正問明瞭東京情形,再作計較。」說時,兩人將馬加上一鞭。這城裡街道,卻比郊外還寬綽好走。不多時,來到小蓬萊門首,見外層店面都上了門板,只開了中間一扇門進出。兩人將馬拴在廊簷柱上,解下包袱,踅進門去。裡面黑洞洞地見爐灶無煙,鍋盆碗盞全放了不曾動用。櫃檯上也沒有人,空放著筆硯算盤。戴宗喊了一聲張家阿哥,只見母夜叉孫二娘上身卷了衣袖,下面露了叉腳褲匆匆迎了出來,因道:「兩位叔叔如何在這個日子來到東京?便是我家老小也早晚要走。不見這店裡已歇了生理?」

  史進、戴宗都放下了包裹,向孫二娘唱個喏。史進問道:「張兄和曹家賢弟都出外了嗎?」

  孫二娘喚著店小二過來,替兩人接下了包裹。因道:「兩三天未曾作得生理,樓上下都空著,兩位叔叔請到樓上暖閣子裡坐地,讓小二舀盆熱湯來,先洗了腳,且慢慢地談。這幾日來,東京著實一言難盡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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