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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盧俊義道:「我正是要親自看看金兵動作,卻是他人代勞不得。盧某要為三軍決定大計,卻顧不得生死,憑這身武藝,我也不怕金兵出來攔劫。」

  戴宗見他堅持要去,只好和燕青在馬前後緊緊跟隨。那平原上起著不大的西北風,時時卷了殘雪碎土,向人撲面打來。曠野寂寥,遠遠的刁鬥聲裡,雜著胡馬嗚嗚地叫。遠處的繁星由天幕上垂下來,正和地面相接。在星光下,看到幾十點大小火星,在地面上移動閃爍。估量那火光前後位置,總有一二裡路長,正是由西向東,只去不回。盧俊義低聲道:「二位賢弟見麼?那一行零落燈火,必是金兵在移動。若說他是運糧草,何必向東道去?依兄看來,這裡面必有些蹊蹺,找們且再向前去看看好麼?」

  燕青道:「金營附近,都掘了陷井,夜黑風緊,馬蹄高下不齊,休得著了人家道兒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便是落下陷井去,憑我這身武藝也縱跳得起來,怕些甚的?」

  二人料是勸阻不得,沒甚言語,只是在後跟隨,遠遠聽到金營的更鼓聲,由黑暗的上風頭吹來,咚咚轉過二更三點。

  向那聲音所在看去,也有些燈火橫空移動。燕青道:「金人營寨一般的在人家大莊子裡。便是張著燈火,也有寨牆抵擋。於今那裡有三五十點燈光閃動,必是金兵在寨外行動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小乙,你也省得了。我們如何能活捉兩個金兵過來盤問盤問才好。」

  燕青道:「統制不可再冒昧,小乙和戴兄便可……」

  盧俊義在馬背上笑道:「你道我只能長槍大戟廝殺,作不得這般精細勾當?」

  燕青道:「只是主將應當珍重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我已來到這裡,便是不和你們向前,單騎先回營去,又何嘗不是險著?你不省得古人說了,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」說話時,三騎馬繼續在黑暗裡前進。馬頭改了向東,背對了金營燈火,卻追向那一條東移的燈火線去。黑夜分不出路徑,只是看定了那一條零落閃動的燈火,橫跨了荒野,只管向前逼進,他們只是三騎人馬,又在收割過了的莊稼荒地裡跑,卻很少聲音發出。追得那叢火光近了,便看到有燈籠火把,在火光搖晃裡,看到大批金兵,一串地沿了大路東去。

  盧俊義勒住韁繩,不敢前進,在馬背上看那移動的金兵,行列扯得很長,約莫相隔百十騎,才有一盞燈火照耀,鼓角不響,旗子也卷著扛了走,他們正是要隱藏了怕宋軍發現。燕青低聲道:「恁般情形,不用揣測,正是他要先搶了我東向去路。」

  盧俊義挺坐在馬背上,對那火光注目望了,忽然將槍尖向亮光的空當裡指道:「你看,這地方前後隊伍不聯接,定是兩個將領統率,這空當約莫有大半里路,天賜其便,讓我們在這裡下手。我們且走近些埋伏了,只突然沖出去,把最後兩個人捉過來就是。」說著,他一馬當先,反轉手來,向戴、燕二人招了兩招。三騎馬橫截了大路,奔向前去。

  正好這裡有一帶棗子林,雖是冬天裡葉兒都枯萎,但枝丫低密,在這黑夜裡,也可以藏些形跡。三騎馬都閃在樹下,卻也半避了風。向那一箭遠的人行大路上看去,正如盧俊義所料,前後隊伍斷了聯接。後隊隱約著在遠處搖撼了火光,還不看見人影,這前面隊伍,正是在這裡透出了陣尾,三四個火把,照見一個頂盔穿甲的金將,周嗣簇擁了十幾騎馬兵,在馬鞍上顛動了身子向前。這雖不是有了倦意,他們正是不曾提妨得這裡有甚廝殺。暗處張望明亮處,十分清楚。燕青取下背上弩弓,搭上弩箭,對火把叢中看得清切,便向那金將面上射去一箭。這裡聽得弓弦響,那邊火叢裡卻看到有人落馬。

  盧俊義和戴宗這兩騎馬,正是八蹄待起,四耳高聳,準備了隨時奔跑。那裡金將落馬,這兩騎馬正象兩枝箭,飛奔向金兵陣尾。那些殿后的將校,看到主將落馬,正不知天禍從何處飛來,大家下馬攙扶,慌亂著一團。便是黑暗中奔來兩騎馬,他們也沒想到是宋軍來到,盧俊義在馬鞍上,正如燕子掠水也似,奔到人叢中,挑了一位身材矮小些的金兵,先把槍柄一攔,把他身體橫攔到,然後等馬跑得逼近,伸手一扯他衣襟,便牽過馬來。那人身離馬鞍,兵刃也落了地,盧俊義輕輕便便將他夾在肋下,掉轉馬頭便走。戴宗隨後一步殺進

  叢,趁大家忙亂裡搠翻了幾個,恰是不曾捉得活的。他見盧俊義已是得手回去,不敢戀戰,也隨後跑同棗林。盧俊義將擒來的人擲在地上,燕青便解下鸞帶將他草草捆縛了,扣在自己馬上。回看大路上,火光照耀得發紅,後軍趕到,前軍也有人回頭探視,益發嘈雜。盧俊義道:「小乙哥,這番真可以走了,休讓金人看出了我們。」

  於是三騎馬加上一鞭,飛奔回營。到了營帳外,將捆縛的那金兵解下鞍來,已是顛頓得半個死活。盧俊義叫小校們扛抬了到後帳去,且讓他將息半夜。到了次日黎明,盧俊義便將這人叫到帳內,先和他說了些安慰言語,著懂得韃子話的小校,翻譯給他聽了。隨著讓他席地在草席上坐了,又賜給他酒肉。

  那金兵也省得盧俊義將他活捉了來,無非是要討些口供,便把他所曉得的盡情告訴了。道是斡離不元帥說過,這裡統兵大將,都是往日梁山好漢,本就恨著南朝豢養了些貪官污吏,若是把這些話著他聽了,定是樂得降了金邦,去攻打汴梁。又道:「你們這大營南北都有大兵,只是東西兩路空著,在昨天晚上,便派了五萬人圍困你們這裡。又知道你們多半是會向東走,所以這東壁廂派的人馬更多。盧元帥,你們早打點主意才好,金兵若是把你們圍困得住了,你廝殺也罷,不撕殺也罷,只是斷缺了你糧食柴水,久了,你不投降怎地?」

  當通事的小校,把那人言語翻譯轉告了。盧俊義笑道:「斡離不雖是陰險,卻小看了梁山志士。我們雖是恨著貪官污吏,卻也不如恨著金人那般厲害。兩害相權取其輕,我們也只有投降了貪官污點來打金人,休勞他恁般妄想,我等卻會作了金人鷹犬來咬自己人。」

  通事把言語告訴了那金人,他拜倒連連稱是。盧俊義賞了那金人一些灑肉,留在後帳。便吩咐鳴鼓升帳。

  三座營寨將領,聽了鼓聲,都到中軍帳內來聽候將令。盧俊義升帳,便向在帳前的各將領道:「現在金人看了我們這支勁旅,是他在河北的心腹之患,想把我們毀除了。我們要為國留下這支勁旅,恰不讓斡離不那賊逞了毒計。所望大家兄弟戮力同心,沖出重圍,永久讓金人在河北有後顧之憂,牽制他南下。我已探得明白,金人又在我東西路設伏,想和南北大軍應合,把我們困死。趁他佈置未周,我們便沖出去。現派郝思文、戴宗帶領三千軍馬向東廝殺。所有金兵佔領村鎮城池,都不必攻打,一直衝殺金兵後面。然後紮了陣腳。我這裡大軍東去時,你們再回兵夾擊。這部兵馬,全用我大名騎兵,我已安排好了,你們點齊,午刻動身便是。第二撥派陳達、湯隆帶領本部人馬,在今日午刻,向西路攻打。不必深進,聽我這裡吹著角號,便佯敗回來。第三撥派楊雄帶領本部人馬,多打旗幟,向南撤退。在十里之外,也向東進兵,接應郝思文、戴宗,幫助沖過金兵陣地。笫四撥派柴進帶本部人馬向金營挑戰。那賊既是志在圈我,必不應戰。我軍也只佯攻便可。金兵若出營應戰,我這裡自會鳴金收兵。」

  安排已定,盧俊義卻自和燕青帶了中軍大兵,見機東撤,以便居中聯合四路。巳牌以後,兀自靜悄悄的,三營各無動作。到了午牌時分,中軍三聲號炮響起,金鼓齊鳴,營門大開,四路人馬,同時殺出。柴進這支兵馬,約有五千人左右,對了冀州南郊金兵先鋒營寨,便衝殺過去。

  那斡離不自喝裡色被擒後,已經另換了先鋒,和盧俊義對壘。他早安下襲取大名的毒計,卻教先鋒不必輕易出戰。這日午牌,正是天淨無雲,紅日臨空,平原雪凍,塵土不揚,在營寨牆上可以看到甚遠地方。這金兵先鋒乜的邁,聽了宋營大軍殺出,便登了碉樓觀看。見宋營黃塵滾滾裡,五彩繽紛,旌旗橫空,人影遍野,分四路衝殺,來勢洶湧,正不知是何用意,益發閉了寨門,不來應戰。柴進人馬沖到金營附近,那裡將石子飛箭射出,柴進也就裝了不敢向前,只是命陣裡擂鼓呐喊。在東路的郝思文、戴宗,帶了三千馬兵,在戰鼓擂得震天也響聲中,便向東飛奔。一口氣走了二十里路上下,並未遇到金兵,前臨分叉路口,正是南向濟州北向滄州分路之處。另有一條小路,卻是斜趨大名。戴宗在馬上叫住郝思文道:「郝兄見嗎?此地正是東南向的咽喉路徑,金兵如何肯放鬆了?前面一帶青隱隱的樹林的影子,金兵若是要圍困我們,必在那裡設有埋伏。」

  郝思文在馬背上抬頭看去,前面的青藍天腳下蓋著平原,正是密密的樹影子,有如一堵寨牆。那樹影上百十個黑點子飛動,正是下面有人驚動了樹上鴉鵲。便道,「不錯!那樹林定有幾個村莊,金兵必是在那裡駐守了。我們一路鼓噪了來,他怎地不防備了?我們要為全軍殺開一條血路,正顧慮不得許多。且讓弟兄們喘息片刻,再來進攻。」說著,在身邊行囊裡抽出一面白旗,臨風招展一番。全軍便都勒住韁繩,停馬不前。

  這裡在平原上,恰好是個微窪所在,三面土地隆起,擋住了風沙,也掩藏了形跡。郝思文與戴宗在高地逡巡並馬商談。約莫有頓飯時,郝思文抽出紅旗招動,三千馬兵,變了一字長蛇陣。郝思文領了陣頭,戴宗壓了陣腳,向前便放箭一般的沖了去。這冬野收割了莊稼,褐色地面,一望無際,忽然滾起一股黃塵,湧著幾丈高,象一條巨龍,向對陣舞躍了來。果然,到了樹林子裡,發現兩座村莊,寨牆遍插了金兵旗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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