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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六


  這裡騎兵到了,大路在兩村之間穿過,十分危險。郝思文手舉大刀,在馬鞍上飛舞,一人引隊向前。早聽到梆子聲發動,兩面村莊,向路中夾擊著射出箭來,象暴雨也似,宋軍各各鞍裡藏身,依然向前直沖,沖出了這個咽喉路徑,雖折損了一二百騎,卻也無礙大事,郝思文益發不敢停蹄,只管奔跑。回頭看看兩個村寨遠了,樹林也稀疏了,或斷或續。在馬上正喘過一口氣,卻見對面一帶樹林裡,旗幟搖動,在胡笳聲裡,有幾千金軍步兵湧出,日光裡照耀著兵刃上的白光。正要等馬兵向前去截殺。郝思文看那金兵陣式,林子外列著兩排人都使了長槍大刀,林子裡人影搖閃,塵土飛騰,必還有弓箭手,校刀手,馬入樹林,必是死局。便捨棄了大路,斜刺裡向樹林子東北角奔去。他將大刀插在馬鞍旁,兩手揮了兩面紅旗。戴宗引了陣尾,屈曲了向前,卻變成了個蠍子形。

  郝思文把自己的前鋒,交給了副將帶領,與戴宗轉來前方的陣頭,作了兩個鉗子,齊頭並進,原來陣的中段,變成了蠍尾,他策馬回去殿后。這些家數,都是粱山當年訓練得來,盧俊義本部兵馬,自也是這般操練。所以郝思文指揮陣式,十分得心應手。這個蠍子陣,可以免了金兵攔腰截殺,便沖繞過了樹林。不想金兵處心積慮要把這支精兵困死,那裡肯讓他們突圍。但聽到胡笳聲起,北方有騎兵約兩三千人,對了這蠍尾,直撲將來。他們排的是亂鴉陣,平原上三五十騎一叢,亂轟轟地,鋪展開了,圍繞攏來。猛然看去,倒覺遍地都是金兵。

  郝思文如何不省得,他在馬上下令,教身邊的旗牌鼓手,發了個後隊變為前隊的鼓角聲,全軍便都掉過馬頭來,由東向西。他這時又成為前鋒,在馬上揮動兩面黑旗,陣式又第三變,變成了大鵬展翅。蠍尾變了大鵬頭,兩鉗變了兩個翅兒,向外伸張,正對了那亂轟轟三五十一群的散騎兵掃蕩著。不消片刻,兩下裡便廝殺到了一處。金兵雖是一隊隊的撲擊過來,郝思文自在隊伍前面橫衝直撞,緊緊帶住了陣腳,不讓他混亂。

  宋軍這三千馬兵,拚湊在一處,正像一隻大鷹,在大地上盤旋,幾萬隻馬蹄,踏踐的塵土,飛騰了幾裡路橫闊的地面,半空裡如起了一重濃霧,真個日色無光。馬蹄聲,喊殺聲,海潮般湧起。兩下騎兵,都使用著槍矛,塵霧裡幾千支飛舞,本就讓人眼花繚亂。這宋軍馬兵,陣式是一團的,三千枝槍矛,都在馬頭上像倒了的排竹,聯繫了朝外,更教人看著是一條活的鹿角,氣勢奪人。金兵用錯了散兵撲殺,一時又集合不得,零落的撲來宋軍陣腳,都教這一萬多馬蹄,三千枝長矛,衝殺散了。金兵撲殺到三次,已讓宋軍沖散了三停的一停。那陣後土丘上,有一杆大旗招展,嗚嗚吹著海角,金兵竟自撤退回去了。

  §第三十回 馳驅星野一旅突圍 踐踏全軍雙雄劫帥

  這一場廝殺,雖沒有千軍萬馬的宋兵,只是郝思文幾次陣式變化,卻也讓金兵眼花繚亂,不知道這邊虛實。在這亂鴉陣式的金騎兵撤退後,那邊陣裡,有一員金甲大將,帶了百十名壯馬騎兵,飛奔前來,在斜角裡高土崗上停住。其中有會說漢話的,隔了百步路遙遠大聲叫道:「領兵宋將通下姓名來。」

  郝思文躍馬出陣,兩手橫刀,直逼土崗子,大聲道:「胡狗,教你認得我,我是蒲關兵馬都監郝思文,現任大名北援軍東路先鋒。」

  那番將並不答話,帶領隨從,回向大纛旗腳下去了。郝思文回到陣裡,戴宗迎上前道:「郝兄見嗎?金馬看到我陣腳整齊,變化迅速,打聽我們領兵將官姓名正是要多多準備,不讓我們便宜過去。」

  郝思文道:「我自省得。誰耐煩在這裡和他擺陣耍子?我等沖出這塊戰地要緊。」說著,在身上拔出紅旗搖動,依然變了長蛇陣。郝思文領頭,戴宗壓陣,再向東路奔走。便在這時,金兵陣裡四處號炮響,角聲嗚嗚相應。郝思文在馬上看時,四處樹林裡、窪地裡、堡寨裡,都有旌旗飄蕩。迎面約半裡路,有個莊子,牆頭屋角,半掩藏在枯樹林裡,雖是大路去向那裡倒沒有旌旗影子。後面塵頭飛起十來丈高,卻有海潮般馬蹄聲湧起,分明金兵調了大批援軍追來廝殺。

  郝思文見西南角樹林子密接,金兵旗幟由樹林裡伸出來亂搖。卻不奔那無人的莊子,撥轉馬頭,手揮了紅旗,倒向那樹林裡撲了去。及撲到林子裡面時,果然只有些稀散的步兵,不曾接仗,丟下許多旗幟,逕自跑了。郝思文回頭看時,卻見那擋住大路的村莊,塵頭湧起,千百面旗子,由灰塵影子裡撐了出來,正是金人埋伏了大兵。那原在後面追來的金兵,見宋軍不向東而轉向西南,倒撲進了這個樹林子,自也有些捉摸不定,便也改了方向,對樹林子緩緩逼來。

  郝思文到了樹林子裡以後,只覺自己身上的汗水,由脊樑上陣陣湧出,衣甲卻已濕透,盔下的汗珠子,分披了兩臉,把髭須都浸濕了,他在馬鞍上喘息著,心裡兀自在思量怎地衝鋒出去?看看林子外那片平原上,東西兩邊的黃塵,在半空裡轉動,全向樹林這裡圍繞,幾乎要合流到一處。正自沉吟著,戴宗策馬由陣後趕來。他也喘息了個不住,隔馬伸過手來,抓了郝思文衣甲道:「金兵處處設伏,車輪般來戰我,我們如何沖得出去?」

  郝思文道:「金人倚恃了他的人多,正是恁地來糾纏我,小弟避到樹林子裡來,正是不願遭那毒手。現在已到酉牌時分,楊雄在南路的接應兵馬,必快來到。那時,且看金人如何應付,覓了個機會,再作打算。於今且順了這林子,緩向西南退。金兵若逼近時,便在林子裡用箭射他。」

  戴宗由松樹縫子裡望出去,見西邊天紅雲匝地,太陽已經去地只丈來高,金兵踐踏起來的浮塵,將金黃色太陽映著落在濃煙一般灰焰裡,帶著幾分蒼茫。金兵卻不逼近這林子,半空裡浮蕩了連串的旗幟,像大小矗豸翻騰。人馬半露在平原上,倒是排釘也似釘在地面。這些情景都好像有一場大廝殺,正在等著。忽然西角上號炮連聲,順風吹來。風裡面隱隱傳著鼓角之聲,正是中原節奏。

  郝思文回頭向戴宗笑笑:「這正是我們接應兵馬到了,我們益發向西迎接上去,教金兵摸不著虛實。」說著,揮動紅旗,沖出了林子,向奔大名的小路上沖過去。不到四五裡路,便見金兵散佈在平原上,由北向南,正和打著楊字旗號的宋軍糾纏在一處。這裡是金兵一支小隊伍,人數也不過與楊雄兵馬相等。

  郝思文這部人馬殺到,他們不肯受兩下裡夾攻。後陣敲著銅鑼響,前鋒就撤退向北去了。楊雄在那邊陣上,看到自己人馬旗號,便首先一個打馬迎上前來。馬上先遇到郝思文,因便叫道:「廝殺了這半日,賢弟為何卻倒殺轉來?」

  郝思文等他人馬走近來,才低聲道:「東路村莊樹林,不問大小,都是金兵埋伏了。若要明闖過去,受他層層截擊,必是老大損折。現在太陽已要落山,權且找個落角處,讓弟兄先歇息一會。他們都渴的慌,只是捧了樹枝上殘雪吃。」

  楊雄將槍尖向南指道:「那邊兩裡路左右,有個荒落的莊子,且先到那裡擊一會也好。」

  郝思文便依了他,指揮人馬,向南邊村莊上開去。

  到了那裡,天氣已十分昏黑。雖是這裡人民都已逃難去了,寨牆卻還整齊。郝思文進得莊來,先下令開了莊門。與楊雄、戴宗找了一所民房,亮起燈火來,一面下令讓弟兄們借了民家爐灶,燒些熱水,以便咀嚼乾糧。一面計議恁地衝破金兵重圍。商議了許久,楊雄兩手一拍,忽然站了起來,因作色道:「說不得了,小可舍了這腔血,讓二位沖出去。再等個更次,小可裝個偷營模樣,去撲這正北金兵占的兩個大莊子。趁他和我廝殺,二位向東突圍出去。」

  郝思文道:「卻不是難為了兄長?」

  楊雄道:「不恁地時,我們第一撥人馬便沖不出去,大軍東行的計劃,全盤施展不得。」

  郝思文低頭想了一想,點點頭道:「也只有恁地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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