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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郝思文談著話,將兩塊幹牛肉羓子都撕著吃了,又喝了兩葫蘆瓢水。因站起來拍著肚皮道:「現在已是十分飽暖了,我那些弟兄們,還在廟外風雪裡,須是引了他們到一個村莊裡去投宿。」

  時遷道:「郝兄帶了兄弟們走開便是。這荒野孤廟,毫無遮掩,卻是不大穩便。小弟不到天亮,便也離開這裡。」說著,將馬牽了出來,將行囊刀棒,都交付過了。郝思文執了時遷手道:「時兄這是入龍譚闖虎穴的勾當,凡事都慎重了。」說畢,兩人對拜了兩拜。

  郝思文章馬走出廟來,天色己十分昏黑,缺月繁星,照見平原殘雪,卻也模糊著可辨方向。郝思文帶了三四十騎,寒夜裡摸索得一座無人村莊,胡亂住了一宿。為了怕大隊金兵追來,不免要吃他捉住,天色不亮,就帶了原來隨從,直奔冀州。大名雖是失陷了,金兵是由西路抄襲了來,北路金兵,被盧俊義軍馬攔住,正不曾竄犯這條大路,郝思文一路無阻,兩個日腳,便快馬加鞭趕到了盧俊義大營。早有巡哨兵士向盧俊艾稟報。他聽說在蒲關的郝思文來到了這裡,不由得跌了腳道:「河東休矣!」

  心裡思忖著,或者不是郝思文親自來到這裡,便未曾下令開寨門,且登了寨牆向外張望。見郝思文帶了三四十騎隨從,各各滿身塵土,行列不整,雜亂地站在寨外空地裡。盧伍義在寨牆上叫道:「賢弟何以來到這裡。」

  郝思文馬上躬身道:「兄長別來無恙?小弟由大名轉道前來,有緊急軍情奉告。」

  盧俊義也不再猶豫了,立刻下令開莊門,自己下了寨子,親自迎到莊門邊來。郝思文看到盧俊義前來,便滾鞍下馬,拜倒在地,盧俊義將他攙扶起來,因道:「一路飽受風霜,卻幸賢弟身體健康。」

  郝思文道:「失土之人,死有餘辜!願在兄長帳下出些血汗,一雪此恥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昨今兩日,已經得了探馬報信,大名四門緊閉,消息隔絕,金兵由西道而來,正絡繹不斷。今賢弟又說到失土,必是金兵已到了蒲東,轉趨大名。黃河以北,非吾有矣!」說著,不住地頓腳。郝思文道:「且請兄長到帳內敘話。」

  盧俊義回到帳內,一壁廂下令安頓郝思文隨從,一壁廂召請各將領來帳內叔話。不一時各兄弟到齊,郝思文把此來經過都敘述了。盧俊義聽到,自是十分悲慟,便著小校們在中軍帳內設下了酒肉,圍案共餐,以便大家敘話。因是胸中煩惱,便將大鬥盛了酒放在面前。郝思文坐在席上,又把河東大名情形敘述了一遍。他見盧俊義、柴進都端了酒碗,慢慢呷著,靜聽談話。便拱了拱手道:「小弟一路行來,見附近州郡,都是四面受敵之地。金兵在我北方,我們還可以多守村寨,牽制他南下。現在大名失陷了,我們駐在這平原上,卻是前後受敵,小弟之意,以為要趁金兵在大名立腳不穩,趕快想個自全之策。所以晝夜不敢停蹄,奔來拜見各位兄弟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我心裡自是思忖多時了,果然這裡久駐不得。但是如此退了,卻讓我不甘心。二來歸路斷了,又教我等去向那裡?」說著,手扶酒杯,昂頭長歎。柴進道:「兄長何必煩惱,我們人馬合計還有一萬六七千人,而且都是忠義之士,只要兄長發下將令,三軍還可死戰一場,殺出一條血路。雖然我們駐守這裡,不免腹背受敵。但是此處向滄州一條道路,金兵不多,蕕們乘其不備襲回了滄州,且在那裡駐足也好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大官人,你聽我說,滄州孤懸東北角,何嘗不是四戰之地,雖然可得青州接濟,一來路遠,二來還是隔了條黃河。那裡既無山河之險可守,又無鄰郡應援,卻是去不得。」

  楊雄道:「小弟有一愚計,不知使得麼?此去山東鄆城,路還不多,我們殺回當年水泊子裡去,且謀安身。諒金兵不會進迫山東,便是到那裡,他那騎兵也殺不進水泊子裡去。」

  盧俊義笑道:「賢弟,你怎出此言?既然我們作了朝廷職官,就不能再回當年嘯聚之處。便是不願自身毀譽。於今大批兄弟跟隨張叔夜相公,朝裡蔡京、高俅這班贓官,到了那時,他並不說我避開金人,留下這萬餘兵馬的力量,卻說我們性情反覆,又去落草,那豈不連累張相公和大批兄弟?這未曾不是一條去路,卻千萬使不得。」

  楊雄聽他反駁了,並無言語,只是低了頭端起酒碗來吃,燕青坐在下方,手扶桌沿,突然站起來道:「北上不得,東去不能,也沒個在這裡困死的道理。依了小乙意見,便帶了這萬餘兵馬,殺回大名去,便死也死在故鄉。」

  盧俊義手撫髭須,點了兩點頭,微笑道:「此言正合我意。小乙哥,你且坐下。」說著,回轉臉來望了柴進、郝思文道:「兩兄胸中素有韜略,看這條路子如何?」

  柴進道:「事已至此,小弟願和金人決一死戰。」

  郝思文道:「小弟從大名來,略知金人虛實,西來之兵雖不甚多,總也不下萬人。城池失陷以後,無人抵抗,金兵必是源源而來,便是毫無牽掛,我們去襲大名,也要費些手腳。於今斡離不十萬大軍,正和我們對壘,我們南撤,他必緊躡我後。他不用步兵和我接仗,便是用幾千輕騎在我大隊後面騷擾,我也走不得個痛快。這並非逞意氣的事,盧兄看小弟顧慮得是嗎?」

  盧俊義連番的點頭道:「郝兄所言甚是,我自當籌個良策。」

  陳達吃了酒道:「小弟是個粗人,不省得定計。既是東南北三方都去不得時,我們跨過了邯鄲大路,在太行山腳下,占了兩個小縣城也好。料得金人是騎兵為主,爬山越嶺不得。」

  湯隆也接嘴道:「小弟在那一帶卻是熟識地形。」

  戴宗道:「若是恁地,倒不如去滄州了。」

  在席上的幾籌好漢,各各議論,都不曾拿出個好主意。盧俊義便道:「聽各兄弟言語,自是都不願與金兵干休,小可也想了,我各兄弟由鄧州北上,都望在河北建些功業,不想朝廷忽略了邊務,只靠我們幾個草莽之臣出來撐持,如何挽回得了大勢?這正是項羽說的,此天亡我,非戰之罪也!但雖是恁般說了,我們大小都是守土之官。現在土地既失,有何面目見得中原人士。我現在有三個策略,說與大家計定,我們能在河北佔領兩三個州縣,收集流亡,徐圖恢復,這是上策。帶領現有人馬東走山東,等候機會,再北來殺賊,這是中策。將這萬人去搶大名,與金人決一死戰,殺到一騎一卒方才罷休,這是下策。」

  柴進道:「下策是把這兩萬人馬,自趨死地,自是使不得。上策雖好,但河北各州縣早經盜匪騷擾,又受了金兵一次洗劫,已是十室十空。便能招集流亡,如何能驅饑民作戰?現避往山東,倒是進可以戰,退可以守。雖是朝廷不免見罪,為了替國家留些兵力,卻也說得過去。」

  盧俊義手撚髭須,久久思量,忽然拍了桌沿道:「柴大官人說的是,少康一旅,可以中興。難道我這一兩萬兒郎,卻作不得一番事業?與其把這兩萬人和金人廝拚掉了,卻不如留以有待。恁般說了,不能遲延,只是明日晚間,便可撤營東走。」

  郝思文道:「斡離不那廝卻十分陰險,他既知道得了大名,也必料定我軍必向東走。小弟願領一支兵馬,向金營搦戰,探個虛實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郝兄轉戰千里,來到這裡,且將息一日。要作一番打算,我須親自出馬。」

  議論既定,大家也用飽了酒飯。盧俊義帶了燕青,戴宗二人,攜了弓箭兵刃,各騎一匹快馬,悄悄開了城門,偷近金營來觀察動靜。這已正是黃昏時候,十丈路遠近,已不見人影,盧俊義下得馬來,將馬項頸上的鈴子,都摘落了。回頭向燕青,戴宗道:「我們擔些危險,再近前去看看。」

  戴宗和燕青都也摘落馬鈴。但戴宗抖了一抖韁繩,將馬趕得和盧俊義並排了。因道:「此處去金營不遠,萬一讓他們知道,只派二三百騎來攔了我們歸路,我等就無法回營。兄長為三軍之主,不可大意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我萬餘人馬,想找條活路出去,不把敵情看得透澈,路徑看得爛熟,如何行得去?」

  戴宗道:「便是恁地,小弟可和小乙哥前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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