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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一


  金將見北風正陣陣刮的緊,猛可省悟,便要搶佔上風,去衝開莊子北門。這莊子留下的幾十個兵士,已是在西北角到處放火,幾十叢煙焰,立刻飛起,把莊屋都迷罩住了。金兵料著是中計,便慌亂地由南門退去。在半里路外土丘下藏的人,遠處望了火光,把金兵看個清楚,蓬蓬梆子聲響起,箭和石子暗地裡只管飛打將來。在北門外攻打的金兵,不曾經著一刀一槍抵擋,早有幾百人架了雲梯,爬過寨子牆來,開了莊門。

  便在這時,只見四處火起,自家軍隊,隔了火頭,向南門湧出,正不知是何緣故;北門雖在上風頭,莊子裡火頭太多,站腳不住,也只好由北門退出。恰好由南門繞牆北退的金兵愴惶達到,碰個正著。兩下裡,你帶我退,我帶你退,全向北胡亂地奔走。雪地裡本來路滑,北風又兀自迎面吹來,金兵不斷的跌倒在雪裡。後面十幾處號炮,分著東西南三角同響,隨了戰號炮,宋軍營裡,震天震地,敲著進兵鼓,正不知有多少伏兵,應聲而起。

  金兵越是慌亂,只管向後退走。退到相距兩三里路的北面,柴進帶了本部人馬,正紮穩了鐵桶也似陣腳。等著金兵到了面前,分左右兩股,向中間抄殺。金兵正不曾把隊伍收拾清楚,又遇著宋軍這陣攔殺,更顯著慌亂。一面迎戰,一面奪路北竄。宋軍以少敵多,倒不堵塞了他去路。卻也是一面截擊,一面追趕。金兵步騎各不相顧,騎兵衝開了出路,自跑了過去,卻把步兵丟在後面,紛紛滑跌倒地。

  滄州兒郎得了便宜,只在雪地裡選擇了那滑倒著的金兵砍搠。金兵失了騎兵,益發不肯交手,只得向北逃跑。宋軍雖只在原來陣地上零碎攔截,不曾追趕。但那陣裡的戰鼓,卻是分著前後左右好幾處擂著。金兵正不知是多少宋軍在後追殺,沖出了重圍,怕讓宋兵追上,卻是更跑得緊。

  這時,在後接應的戴宗人馬,照了柴進計劃,又已趕到半路上埋伏。一路行來,看到平原雪地裡火光沖天,火箭分了幾次向天空射去,不是金兵中計怎地?戴宗更是把心裡安定了,靜靜在一帶松樹林裡等了。金人騎兵兔脫得快,未曾攔殺得及,那零碎步兵逃得來時,便三三兩兩,儘量的刀砍槍搠。

  不到一個更次,柴進兵馬也在後面追來,兩股兵馬會合到一處,緊隨了金兵之後,向停雲寨進攻。前面的金兵,不成隊伍七零八落向寨裡逃生,向南開的那扇寨門,恰是關閉不得。宋軍既不曾亮著燈火,到了寨子附近,卻又不曾響得金鼓,在寨子裡的金兵,正分不出你我。到了寨城門口,宋兵見吊橋未撤,寨門大開,一聲喊殺便沖入城去。先退回寨裡的金騎兵,原分不出宋軍多少,料著必來攻打寨子,回寨之後,各各捆紮了擄掠的財物,將車馬載了北去。後來的步兵,見本軍沒有了守意,也各自撿著細軟逃命。

  這寨城裡本還有千百名百姓,不曾逃出,除了被金人殺傷過半,還有二三百人都豬狗般聽金人使喚。這時見金兵群龍無首,各自逃生,料著是宋軍追殺前來,大家都高興得心要從腔子裡跳出,人要從平地飛起,全眼睜睜地望了金兵匆忙逃走。後來見寨外人聲大作,宋兵殺進寨來。各家百姓見機會已到,有的拿了鋤頭,有的拿了斧子,有的益發拿了廚房裡的菜刀,找著零星金兵便殺。柴進率著三百餘人,第一撥沖進了寨子,早見兩股火焰,在街北頭向天空沖去。同時,聽到有人呐喊,便打著馬向火焰邊沖去。卻見四五十個老弱百姓,各拿著家用鐵器家具,站在火焰光裡的街道上,大聲喊殺。

  那火焰正籠罩了一幢高大樓房,屋架雜物,燒得劈拍作響。那老百姓盡有鬚眉均白的,掀了衣袖,手裡拿了鐵器抖擻著,火雜雜地跳躍了呐喊。但這火光裡,卻不見一個金兵。柴進沖到附近時,老百姓們以為是金兵敗退了回來,都轉身迎將上去,卻見迎頭一騎向馬,上坐位將官,白淨面皮,三溜髭須,身穿鎖子紫棠甲,頭戴紫金盔,手使一杆紅纓槍。身後兩面大旗,白底黑字,一面是橫海郡兵馬都統制柴,一面是銅鑼大的一個宋字。後面先是十幾騎兵,簇擁了這位將官。再後面便是步兵,火光裡照見戰衣整齊,各人肩上扛著刀矛,光燦燦地照人。眾百姓見是王師到了,哄雷也似一聲狂呼起來。柴進勒住了馬,正待說話時,卻有人在人叢中大聲叫道:「兀的不是滄州柴大官人?」

  柴進看時,一位鬚髮蒼白,面有皺紋的老者,卷了衣袖,手拿一柄鍬鋤,迎到馬頭上來。柴進道:「我正是滄州小旋風,老丈卻認得小可?」

  老者放下鍬鋤,叉手唱了個喏,因道:「老漢原是滄州城裡賣炊餅的萬老,當年曾多得大官人周濟,大官人做了官,不認識老漢了。」

  柴進笑道:「作官人卻肯向這金兵窩裡來廝殺?現今卻來不及閒話,端的寨子裡金兵還有多少?」

  萬老道:「好教大官人得知,這寨裡金兵,全都由北門跑了,老百姓也只捉得幾個半傷的砍殺,出口鳥氣。」

  柴進將槍尖指了火焰道:「這裡面有金兵麼?」

  萬老道:「原來這裡住的是金國一個將官,我們來時,他也跑了。大家找不著那廝,便放火來燒這房屋。」

  柴進聽了,哈哈大笑。這時,宋軍陸續入寨,四下搜尋金兵,都己絕跡,卻是滿街滿巷,都遺了細軟什物。柴進在馬上傳令,鳴金收兵,就在街上紮了隊伍,自己便在這知寨衙裡暫時歇馬。那寨中百姓被半夜裡廝殺驚醒了,現見王師來到,十分歡喜,家家邀了滄州兵士回去,供給酒飯,燒柴烤火。百姓們知道柴進在知寨衙裡歇馬,大家便輪流的到衙門口來張望。有的俘虜了金兵,或者拾得刀矛馬匹,都將來衙裡呈獻。

  柴進和朱武、戴宗在這知寨衙裡內堂裡坐地,未敢卸甲,著小卒生了一盆炭火,煨了大甕酒,坐了舀著吃。差了大小將校,分批出去打探軍情。紛亂了一夜,等到天明,著實打探得金兵去遠了,派人輪流看守寨門,傳令兵士卸甲休歇。柴進在知寨衙裡也睡了三個時辰。午牌過後醒來,朱武、裁宗卻已盥洗完畢,向了火,烤著搜尋得的乾糧吃。柴進道:「昨夜只是殺得痛快,精神振奮起來,兀自安眠不得。二兄卻比我還早起。」

  戴宗笑道:「據老百姓說,這寨裡有六七千金兵,卻讓我們兩千人追殺跑了。正是不曾問得我兄,何以知道金兵會去偷襲我們,卻張著網等他?」

  柴進向朱武拱拱手道:「此事全仗朱兄。」

  戴宗便回問朱武,何以知道金兵會夜襲。朱武將火盆邊熬的一瓦壺熱茶,提起來斟上一杯,左手掀須,右手端杯,仰頭喝了一口。笑道:「此事易知,只是平常不曾理會得。我到那莊子裡住下時,我便瞧科了金兵去之未久。何以故,我曾在民家撥動灶灰,看到裡面兀自有火星。隨後看那雪地裡腳跡,都不曾讓新雪蓋上,金人又不曾和我們交手,且是大勝之餘,他怎地肯望風而逃,必是做了陷井來害我等。我又怕他們是向南去,且和柴兄到十字路口張望。見那大槐樹幹,雪層上,兀自留著馬繩索印子,益發斷定了他們去了不遠。後來看到天空上烏鴉陣陣的飛過來,必是風上頭有人驚動了它,大雪地裡人不在屋裡,卻在外面動作。難道說黃昏時候,金兵飽載了財物向北逃走不成?若說他們不是好端端逃跑,他不來偷襲我們端的則甚?越是恁地揣度了,越是想到金人大隊在停雲寨,小隊在那莊子裡,預先知道我們來了,且撤出那些巡邏隊子,讓我中了圈套。」

  戴宗道:「恁地說時,石秀兄弟過去,他們卻怎不來截殺?」

  朱武道:「這正是金人狡計,故意放了我先鋒隊過去。」

  戴宗聽了,點頭稱是。柴進也盥洗畢了,方待坐下來,卻聽到外堂一陣喧嘩,柴進恐有不測,立刻把牆上寶劍取在手上,迎出堂屋來。早有兩個小校入來稟報,道是停雲寨百姓,抬了兩甕酒,宰得一口豬,兩腔羊,前來犒勞。老百姓只說要拜見殺敗金兵的將軍,喧嚷了入來,兀自攔阻不得。

  柴進掛上了劍,且走到外面大堂上來,卻見百十名百姓,扛抬了酒肉擔子放在簷下,都垂手昂了頭張望。柴進近前兩步,百姓個個叉手唱喏。柴進點頭道:「父老們好意,生受了。只是這停雲寨受金人騷擾,地面已凋敞得緊,怎好又教大家破費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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