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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朱武笑道:「雖是恁地說,金兵卻也不能為有我們這支兵,卻把糧草藏起了。」

  柴進道:「既是這般安排,我等可緩行半日路程,探聽了金兵行蹤,再作計劃。」

  朱武道:「正是要向兄台如此說。」

  柴進又傳了將令,著前站不必前進,中軍人馬在路邊尋得大所莊院,便直穿莊門,前去駐屯。原來這兩日行來,雖是人民稀少,卻還羈留著半數。加之風雪載途,天寒地凍,路上不見行人,也不甚介意。這時進得人家莊門,卻是人民逃得聲影俱無。滿莊裡積雪,路途井口都埋沒了,有些人家開了門戶,有些人家窗戶門板都倒在深雪裡。

  早有軍士將情形報道上來,紫進在莊門口下了馬,與朱武步行入莊。但見細軟什物、柴草雜糧,或多或少,都狼藉在雪裡。有兩所整齊些的房屋,被火燒了,焦糊的粱柱,和雜亂的磚瓦,與積雪參合了,地上高低不一。有幾堵未倒的牆,禿立在寒空,白雪相映,燒痕嶄新,頗是淒涼。這所莊院,約莫有二三百戶人家,外面圍了個土築大寨牆,南北有兩座碉樓。寨子裡面樹木參差,椏權杈的向上長著鍍銀的枝幹,牛欄豬圈,連串放在人家後面,頗似殷實之象。但是偌大一座莊院,卻是無人。有幾隻餓狗,已無喊叫的能耐,看到人來,拖了尾巴就跑。隨著走進村屋裡面,陸續的在積雪裡發現了人腿衣角,兵士們隨處掘開積雪,倒有不少的被殺死屍。其後在人家屋裡、井裡、糧倉裡,也都找出了死人。

  柴進著人清理了一所房屋,在裡面設了中軍帳。便約了朱武在屋裡坐地,找了些破爛木料,堆在牆角燒火。小枝們又在莊子裡搜得兩甕酒,搬將入來。柴進搬兩把椅子,和朱武向火,著小校們把酒甕開了泥封,用碗舀了酒來吃,看了雪與朱武談話。因道:「金兵所過之處,恁般燒殺,想是擄掠得財物不少。載了許多財物,必不是胡騎平常那艘來去飄忽。」

  朱武將手捧了碗吃酒,眼看了木柴上冒出的火焰,只是出神。看罷了火,又向外看看院落裡的枯樹,見那樹枝上積雪,被北風吹著,向南方飛舞。便向柴進點點頭道:「兄長且看小弟略使小計,必讓金兵大大驚慌。計策且休說破。兄長與小可上馬出莊,再巡奄一周如何?」

  朱武說時,便已放下酒碗,站起身來。柴進見他情形頗是機警,便也起身同路出門。朱武手執馬鞭,踏著雪站在打麥場上,向四周天空觀望。這時,雞子黃色的太陽偏在西邊天腳,照著積雪發出光來。天空裡寒鴉千百成群,背了陽光,由西北向東南飛去。一路聒噪著呱呱亂叫。天空幾片凍雲,似動不動,也成了金黃色。正出神時,小校們已牽了兩匹坐騎來,他跳上馬去,卻與柴進拱了兩拱手道:「我兄且來一觀。」

  柴進也就跳上馬,緊隨了他馬後出莊。朱武隨了莊外大道西走,行到十字路邊,卻勒住了馬,柴進看時,這裡是個小村鎮,約莫有十餘戶人家都已燒光,只有些禿牆與磚瓦堆對峙在雪地裡。街中有幾棵大槐樹,這時落光了樹葉,枯枝卻由雪花完全遮蓋,倒像是幾樹梨花。

  柴進見朱武不住向這幾株槐樹出神,自己雖也看著,卻不解所謂。朱武看罷,勒轉馬頭,向北走去,一路隻張望地上。柴進也看這地上時,有那笨重的車轍,亂軋著雪地,中間夾雜了人腳與馬蹄印。朱武跳下馬來,低頭在路上仔細觀望了一陣,然後哈哈笑道:「果不出我所料。」

  他說著,又跳上馬來。柴進問道:「我兄有何心得?」

  朱武道:「小弟沿路看來,料著金人所擄得的財物,卻己先行解運北上,此理本來易明,決無帶了財物打仗之理。知道此處迫近十字路口,所以來看一遍。於今看到人的腳印,馬的蹄印,朝北去的是新跡,分明將車輛搬運貨物,由此北去未久。」說著,將馬鞭向北一指道:「此處二十餘里,有一停雲寨,是個小城池,可屯軍馬,料著那裡,必是個金兵軍站。石秀兄弟帶兵由此經過,未曾理會,頗是失察。」

  柴進道:「我立刻派人通知他便是。」

  朱武搖手道:「休要,小弟有一條小計,可貢獻給哥哥發個利市。」

  於是二人並馬回寨,朱武在馬背上一路將計策告知了他。柴進聽他解說得詳盡,甚是歡喜,於是決定依汁而行,這就緊接了一番大廝殺了。

  §第二十三回 施小計雪夜襲金兵 泄眾忿公堂咬水賊

  大河南北村莊,都是圍著城垣也似的寨牆,若有鄉鎮,那牆寨益發圍得結實。這時朱武在馬上指的那個停雲寨,便是附近百十里路中一個大寨子。他一路上向土著兵士詢問這裡形勢,已是很熟了。他和柴進回到駐兵的村莊,已是天將黃昏時候。接了後隊前站探馬報道,戴宗帶的接應兵馬,已在十里外一個村子裡駐馬。

  柴進與朱武商議了,寫下一封密柬,著兩個精細小校,飛馬向後隊去遞送。一面秘密下令,著三十名精勇小校,留在村子裡,全營士兵一齊退出村莊,村屋裡只管多張燈火,把柴草引火之物,全都放在屋外上風頭。約莫初更時分,柴朱二人,悄悄帶了全部人馬,退出了莊子的南門。繞過了東角一個土丘,和原來駐兵莊子約莫半里路,便留下一部分人馬埋伏了。柴進自帶了二千人馬避開大路,在雪地裡向西北挺進。

  這雖是月的下弦,那積雪在地面上反映出光來,卻也讓人看到大地茫茫,上有些疏密高低的影子分辨出了村莊樹木。柴進與朱武各騎一馬,在隊伍前面走,但聽到人腳馬蹄踏了凍雪劈卟作響。那拂面的朔風,夾著地面一些碎雪,只覺其冷如割。在馬背上徘徊四顧,看到天上的陰雲和地下的積雪,混茫著一片。那平原像片死海,一些動靜也無。只有那半空中的風聲,噓噓在馬頭上叫過。回頭看看自己的戰士們,各各拿了刀矛弓箭,挺直地站立在風雪裡,靜悄悄地。柴進向朱武道:「你看,恁地天色寒冷,金兵未必便如我兄所料,他肯來偷襲我等營寨。」

  朱武笑道:「且等些時看,若金兵不來時,我們便按照原來計劃去攻停雲寨,也不白忙碌了。」

  他恁地說時,自不住向西北角張望。約莫一頓飯時,他牽著馬韁走近了柴進,在鞍上側了身子過來,低聲道:「卻不是來也!」

  柴進也是驚省了,遠遠地有一陣沙沙踏雪聲,順風吹了過來。便是騎著的馬,也微昂了頭,聳著兩耳去聽,那沙沙之聲,越來越近,正通向駐紮的那個莊子。突然地胡茄在寒冷空裡三四處吹起,那嗚都都聲調,特別刺耳。柴進卻是大喜,在馬上向朱武道:「果不出兄之所料。」說時,一馬當先,向莊子北面躍了過去。後面兩千士兵,見前面馬上,突然亮起一盞紅燈,正是朱武約好了的進兵信號。只看那紅燈在前面寒空裡奔跑,大家悄聲不響,各各挺了兵刃,追了紅燈奔將去。

  那前面的金兵,卻是金鼓大震,喊殺連天直逼了那莊子。朱武隨了柴進繞到莊子北面約三里路遠,便在大路上停住了馬,隨從騎士,得了暗號,接連向天上放出十幾支火箭。遠遠看到金兵亮了燈火,在喊殺聲中由莊子北門,繞了寨牆,直攻打到南門去。

  原來這莊子,只有南北二門,北門這時堵塞上了,熄了燈火,南門卻有無數燈火照耀。金兵料著宋軍是由南門逃去,留下一半人攻打北門,一半人卻繞到南門去攻打。領隊的金將,見吊橋放下,莊門大開,雪地裡不斷地遺落著旌旗車仗,更是宋軍慌張逃走模樣,且先殺進莊去。大家齊聲地呐喊,沖進了莊門。卻見人家裡面各各亮了燈火,不見一個宋兵,只是在人家屋簷下,四處堆了柴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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