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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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柴進笑道:「進是一武人,只省得上馬殺賊,州憲讀破古今書籍,胸中自有韜略。敢問明公,在此邊患日緊之際,有何卓見?」 王知州拱手道:「柴統制休得過謙,軍事全仗臺端。」 柴進作色道:「前數日,進曾屢次向明公建策,發兵救援雄州,迎敵境外。本州雖只能抽調五千軍馬,但董都監也曾告知,曾向大名求救,那裡統制盧俊義是我等生死兄弟,必定調兵往救。大名是一座河北重鎮,調動五七千軍馬,決非難事,合併兩州救兵,便有萬餘人馬,再加上雄州守城之兵,豈不可以一戰?州憲必待兵臨城下,才是焦急,已是晚了。」 王知州道:「你再卻休來埋怨本州,我也是計出萬全,怕金人乘虛而入。便依了貴統制計劃,並不曾聽說大名發動了人馬。」 兩人正爭議著,宣贊卻差了緊急探子來報軍情。王知州一聞有緊急探報,身上便有些抖顫,即著虞侯傳探子入來。探子在簾前跪著報道:「小人李吉,在中營前哨當差,隨身帶有號牌,請相公將軍調驗。昨日晚間,出境五十里,親見金人馬隊約三千名,由北向東騷擾,沿村燒殺擄掠。深夜由小路前去打探,遇到逃難百姓,不斷向滄州逃來,聞得金兵占了雄州,正分兵三路,分奪河北州縣。約四更時分,小人回轉本境,所報是實。」 王知州著虞侯將他所佩號牌調驗,並無錯誤。便著他到前面去科房領賞。探子拜謝去了。 王知州望了柴進,良久作聲不得。柴進道:「州憲卻休驚慌,柴進自有定見。若是金兵傾巢來犯,憑滄州這些人馬,自不敢說能將金人打退。若是他分途騷擾流竄各州縣,那正是合了我們的算法,恰好把那些零碎小股賊人剿滅了。倒怕他只三五千人馬,不敢進窺我滄州。」 王知州自聽了這回探報,益發神色不定,抖顫得衣紋亂動。他卻故自矜持坐著,搖擺了兩腿,作個沉思出神的模樣,遮蓋了他身體的顫動。柴進道:「既是金兵已向本州流竄,明公應下令戒嚴,關了城門。」 王知州道:「如此豈不驚慌了百姓?」 柴進道:「這卻如何能免?明公也曾說了,胡騎日行數百里,若不先閉了城門,他突然沖了來時,如何抵禦?」 王知州偏頭想了一想,因微笑拱手道:「本州有個下情。敝眷收拾行囊,今晚才得完事,明日才可以啟程。若是關了城門,扯了吊橋,一行男女數十人開城出去,未免驚動軍民耳目。今晚可以關城稍早,只遲這半日工夫未見金兵便來了。」 柴進將桌案一拍,突然站起來喝道:「姓王的,休說此話,不但愧為一州長官,你卻枉頂了一顆人頭。賊兵犯境、國家土地,人民性命,你全不在念中,第一件事便是要送家眷和你搜刮的財寶南去。你知道雄州奚軻臨難苟免,棄職潛逃,你卻想學他一個樣!軍家安危成敗在毫髮之間,下令戒嚴,是甚等事,你卻要退個一日夜,好讓你家眷出城?你這王黼家奴,是一個奴才的奴才,本作不得這州之主,我看天子情面,國家法令分上,權且寄下你這顆奸頭。你若移動了一草一本出城,我便先斬了你這貪官,與本州百萬人民雪恨。你不戒嚴,我執掌橫海一郡兵馬指揮之權,難道下不得令關城禦寇?」說畢,拂袖便行。 他出得知州衙來,騎馬回統制署,立刻升鼓井堂,傳齊全衙執事人等聽令,下一枝令箭,即刻關了四門。下一枝令箭,所有全城守營兵馬,人著甲,馬備鞍,各各歸營聽候調用。下一枝令箭,副統制宣贊,即率出城人馬,駐守五里坡,以為犄角之勢。下一枝令箭科房繕寫告示,張貼四城,即刻戒嚴,日落以後,日出以前,人民禁止街上行走。並傳地保、裡正鳴鑼警眾。傳令已畢,柴進便全身披掛,騎著馬,率領百名精卒,出衙巡城。因柴進握有兵權,滄州又從容防守在先,軍令一下,卻不似雄州那般慌亂。雖是流星探馬陸續來報,已有金兵三五千人入境,幸是這裡城門已關,已無意外。 申牌時分,宣贊在半路上已接得柴進將令。同時,也得了流星探馬報道,有金兵馬隊分作西北兩股,向滄州進撲。西路一股,相距不過一二十里。他自忖思著,步兵如何能賽過馬兵快,便是到了五里坡,立足未定,也吃騎兵踐踏。立刻派了精細馬兵四五十人,著向村莊秫楷堆上、枯草堆上,只管多處放火,向城中報警。自己卻率同兵馬,向路南斜刺裡退去。約莫退有五六裡,遇到一座樹林子,便令全軍一千餘人都埋伏了,免得撥起了曠野上的塵頭。人馬剛進得樹林子裡去,便聽到西北角上,胡笳號角狂鳴,夾雜了千萬馬蹄,撲打了地面,嘩嘩作響如暴雨落地,如秋風掃樹,如大海飛濤。藏在樹林裡偷覷,果是平地卷起一片塵煙,由西而東,沖上了半天。這般聲勢宣贊雖非初次見得,但自幼學習兵書,曉得胡騎的長處,也只是如此而已。 到了滄州城外,城門已閉,吊橋已升,它自不能飛將入城去。自己勒馬橫刀,站在林子口上,守住士卒們不許妄動。那胡騎過去,笳角之聲,漸漸微弱,天色也將近黃昏。便令兵士飽餐乾糧。就在夜色朦朧中,隨在胡騎後面慢慢前行。三百余名馬兵,卻交給了一名馬兵都頭,依舊埋伏在林外路邊,依計行事。自己卻騎馬提刀,在一千步兵隊裡,領隊前行。 約有二更附近,殘月未上,繁星滿空,夜色昏暗,曠野天低。此千餘人靜悄的走著,只有步履聲卜蔔觸地。宣贊在馬上,寒霜撲面,昂頭東望,北郊放的火,此時都變成了無數處的紅光,錯落相望。遠處城池,正借了這一片紅光,可以看到一柵隱隱的城牆影子,城上卻並無動作。正東人馬喧囂聲不絕,約在十里之外,燈光百十處,閃爍不定,散在城腳下,想是金兵偷襲滄州未曾得手,便駐兵在城外民家了。心中暗暗喜歡,益發沉著前行,恰好路上逃難百姓,已由荒地裡在大路上出頭,兵士們攔住了幾個,引到馬前回話。 宣贊說明了身份,便從容問城下情形。百姓報說:「自城門關閉以後,城外商民百姓,原有些驚慌,卻不想金兵隨後就到,都是匆忙間四處逃命,不省得金兵有多少,走不及的百姓,都被金兵歡殺了。小人們也是逃走不及的,卻藏在暗溝裡,逃得性命。那金兵到了城外,見城門緊閉,只對城上叫駡了一會,並沒有攻城。似乎後面還有大軍,他待了援軍到來,再攻打城池。小人是等金兵都在民房裡住下了,方才逃出來的。」 宣讚賞給了百姓一些銀兩,便在黑暗中傳下命令,派左右兩營步兵埋伏在路邊低窪處,自帶了中營,向西門前進。並分派多股兵士,在民間搜羅引火之物。三更附近,己尋得大批草捆油紙,宣贊令中營三百余名兵士各拿草一束,然後慢慢地向城外西街進逼。 眼看前面只有零落的燈火,隱藏在民屋裡,人馬都已寂然。那更鼓聲發出來,也在街的兩頭,想到金乓必是疏忽無備。大家依然悄悄前進,本城兵士,當然地形熟悉,便分股踅入冷巷裡,在上風頭裡點著了草捆,先將草屋或人家木板屋簷點著。頃刻之間,有一二十處火頭著起。正好有幾陣大風刮起,順了街口,向裡燃燒了去。放火的兵士,見火已著,便又回到上風頭空地裡,列成陣式。 宣贊駐馬陣頭,等待機會,那城中守城兵士,看到城外幾十個火頭,捲入長空,便知是宣贊施計,立刻金鼓齊鳴,大聲呐喊,卻不亮燈火。金兵睡夢中驚醒,正不知宋兵有多少,也不知宋兵在哪裡挑戰?街上火勢逼人,煙焰迷眼立腳不住,各各倉卒上馬奔逃。城上看到這火焰中人馬搖動,便把火箭射將來,火勢越發大了。金兵以為是城中兵士出戰,便順了原路奔將回去。 宣贊所率兵士,便挑胡騎零落的地方,大聲喊殺,橫截了去,宣贊一馬當先,搠翻了幾十騎。金兵驚惶失措,來不及列陣,只是向前狂奔。那埋伏在路兩邊的步兵,等馬隊前來,暗地裡打幾聲胡哨,一喊而起,全拿了槍搠馬腹,刀砍馬腿,金兵又損折了一陣。狂奔了十余裡路,看看後面火光漸遠,人聲漸小,以為追兵不來了,方才緩過了口氣。那樹林子裡,三聲號炮響起,宋兵三百名馬隊,列成了長蛇陣式,馬頭馬尾相接一技箭也似橫穿大路,將胡騎將將結合的隊伍沖散。沖散之後,再反將蛇尾變了蛇頭,二次向大路橫截回來。金兵以為宋軍處處設伏,更不敢應戰,潰崩了回去。這回宋兵以少數的馬兵,攻擊金人以馳騁見長的多數馬兵,他們真是作夢未曾想到呢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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