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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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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三伸出一個大拇指道:「提出來又是個奢遮人物。他叫陳東,是東京太學生的魁首,兀誰不知?」 楊雄道:「你卻怎地認識他?」 張三道:「休看他是衣冠人物,卻只住在這酸棗門外一幢矮屋裡。天氣好時,他喜歡到這菜園裡來散步,以此認識。」 楊雄聽過,也並未放在心上,和張三吃了二三十碗酒,自也有些醉意,便謝告辭了。 次日辰牌時分,楊雄還未曾出門,小蓬萊有個酒保前來相請,道是那裡有個秀才和兩個漢子吃早酒,請楊、時二位官人前去。楊雄倒好生奇怪,恁會認識秀才?正猶豫著,卻聽到院落裡有人叫道:「楊大官人不在嗎?便請時官人去一遭也好。」 楊雄在窗櫺裡張望時,見是張三,便邀了時遷,一同過門來。上得酒樓小閣子裡,見李四在外,有個書生,不上三十年紀,薄薄三綹短須,頭戴凹面巾,後垂兩根長帶,身穿藍羅夾衫,手拿一柄宮扇,頗是儒雅。那人先便拱手道:「小可陳東,聞得張、李二位說,兩位壯士由燕地回來,是以特來拜訪。知道二位是借寓朋友之家,又恐登門求見過於造次,所以借酒樓一席之地,略傾肺腑,請勿嫌孟浪則個。」 楊雄唱喏道:「小人是個粗漢,先生恁般說法,卻是不克當。」 彼此分賓主坐了。陳東先道:「久仰宋公明部下,均是山東豪傑,於今在張將軍那裡,正是棄暗投明。頗也有意認識一二位壯士,只是無緣見面。今日得遇楊、時兩位壯士,又是新從燕地來,真是千萬之幸。」 張三在一邊篩酒,便道:「陳先生常道:願認識天下有心人作一番事業。這燕北的事,他最是留心不過,所以聽了官人在京,特意來奉訪。官人見了甚的,只管說出來。」 陳東又一拱手道:「願請教。」 楊雄受了一肚子肮髒氣,正覺得偌大東京,竟沒有理會這事,著實可傷。現在陳東只是虛心領教,有甚不說?當把他在薊州所見金人擄掠百姓的情形詳細述說時,陳東只是靜悄悄地坐著聽他說。他說著有遺漏時,時遷又補上幾句。陳東道:「聽二位所說,小可已是明白,燕北是一片十室十空的國土了。河北緊鄰了燕境,諒是逃來難民不少。」 楊雄道:「小可走的是南北大道,由白溝過界。在界這邊,難民和強人糾合在一處,大股近萬,小股也有千百人,到處都是。安分難民,便逃過了界,也自在不得。」 陳東聽了,諮歎不已,因問二人還有多時住在東京。楊雄道:「約莫有三五天勾當,便要向鄧州去。」 陳東道:「改日卻來拜訪,小可有書信兩封,煩帶去給張將軍和宋公明義士。」 楊雄道:「不煩勞步,遲兩日我自到先生客館拜訪。」 陳東想了一想,因點點頭道:「到得寒齋,可以暢談,也好,小可在家中候駕。」 楊雄因他虛心下交,自也十分願意,這日由陳東會鈔分手。 過了兩日,楊雄一人再來酸棗門外向陳東家求見。那裡雖是個窄小的門戶,裡面卻有個四方院落,辟了兩畦地種著花草和幾十根瘦竹。迎面三間矮屋,簷前掛著簾兒。楊雄走到院子中間時,陳東早是掀簾相迎,拱手道:「壯士真信人也。」說著,引楊雄進屋去。看那書齋,雖是圖書滿架,卻不過是竹椅木榻,並無珍貴的陳設。只有個蒼頭拭幾斟茶,竹幾上有個小鴨形銅爐,他在桌屜裡取出一撮鷓鴣斑檀木末,向爐子裡燃著。陳東笑道:「來客是當今豪傑,恁地酸秀才一般看待?廚房裡我預備的一壇酒和那兩樣下酒,益發送來。」 蒼頭笑著將酒食陸續搬來,是兩雙杯箸,一盤燒雞,一盤燉豬蹄,一盤幹牛肉羓子,一盤青菜豆腐。蒼頭燙了一大壺酒來,陳東打發他出去,和楊雄對案坐下,自來篩酒。吃過幾碗酒之後,陳東便道:「此處並無第三人,小可有言,不妨直告。當今聖上為群小所圍困,朝政日非。為了花綱石營室之好,引起東南民變,至今未曾蘇息過來。至於和金人夾攻遼國,收復失地,本是好事。中原現放著鐘師道兄弟,姚古父子,還有張叔夜等,都是名將,一個不用,卻叫內待童貫、紈絝蔡攸,出兵巡邊。既為遼人所敗,又為金人所笑。這還罷了。河北、山東緊鄰強敵,為中原屏藩,守土之責,不可不慎擇其人。可是上自留守,下至縣鎮小官,莫非蔡京、童貫的門生故吏,他們除了搜刮民脂民膏,別無他事。於今壯士又說難民千萬成群,相率為盜,這叫做人必自侮,而後人侮之。假使金人一旦南下,如何是好!」 楊雄道:「陳先生憂慮的是。小可在北地來,曉得金人大言慚,要興兵南下。」 陳東又向楊雄篩了兩次酒,想了一想,便道:「小可深知梁山泊舊人,多是江湖忠義之士,禮失而求諸野。想要復興王室,當不可放過這班草澤英雄。」 楊雄道:「我等兄弟雖是以忠義為重,卻都是粗人,恐怕當不起這個重擔子。」 陳東正色道:「小可今日以肺腑相告,決非戲言。中原將才,我看只有張叔夜是個智勇兼全、肝膽照人的漢子。今又得梁山眾位豪傑歸順,那真是如虎添翼。宋公明義士,既以忠、義號召天下,國家多事,又事得其主,也正是可為之時。因此小可有兩封書信託壯士帶去,略有末議貢獻。陳東一介書生,手無縛雞之力,但讀聖賢書,所為何中,這一腔熱血,卻自信不在各位豪傑之下,所以不惜犯大不韙,以生平大願,寄諸壯士此行。」 楊雄聽了這話,便正色道:「楊某看得天下秀才多子,卻不曾有像陳先生恁般熱心爽快人,所囑咐的話,楊某以頸血相誓,一定作到。」說著,伸手拍了兩拍頸脖子。陳東站起身來,便深深一揖。然後坐下道:「對張將軍,我有三條計策獻上,也不妨告訴閣下。」說著,將手撫著桌案,長歎了兩聲,因道:「現朝中群小用事,賢人遠避,正本清源之策,要在掃清君側。內憂既除,金人自不敢窺伺中原。但這是非常之事,若能集合中原豪傑同誅操、桌,策之上者,但恐張將軍不肯為。現河北雖有個北道都總管,卻非其人,張將軍如能請纓北上,剿撫群盜,為中原屏藩,策之中者。如其不然,南陽為軍事自古必爭之地。進可以恢復中原,退可以保守秦蜀之地。所望張將軍率領眾位豪傑,早自經營,不要又失機會。然而這已是下策了。」 楊雄道:「小可雖不省得治國大事,聽陳先生之言,也十分明白。見了公明哥哥,自當有個計較。只是張相公忠心耿耿,怕不肯行那上策。」 陳東點點頭:「正是如此。小如當留心集合有心人,一死以報君國。今日得與壯士飲酒快談,也是生平一大快事。」 二人說得投機,又一連讓蒼頭燙了兩壺酒來吃了。酒後,陳東取出兩封書信,交給楊雄。攜手送他出大門。楊雄見他十分誠懇,最後也就說出幾句心腹話來。 §第十六回 懷廬墓犧雄動歸心 戍邊關三軍壯行色 這楊雄雖是一個吏胥出身,卻是個久闖江湖的義士,陳東這般相待,怎地不感動?在臨別之時,他便向陳東道:「小可感先生義氣,我有一點心腹之事,益發說了。這小蓬萊的兩個店東,正是小寨裡舊兄弟,一個是菜園子張青,一個是操刀鬼曹正,另外還有一個女兄弟,便是張青渾家母夜叉孫二娘。他們為了眷屬在東京作生理,又怕蔡京、高俅記起往日的舊帳,不敢露出真實姓名。陳先生若有甚事商量,找他們便好,他們常有書信和公明哥哥來往。」 陳東笑道:「如此便十分是好。望楊壯士向三位道過,將來得便,小可當專誠拜訪。鄧州有了甚消息,千萬要向東京傳來。」 楊雄允諾了,告辭回到藥棧,和張、曹等人告知。張青道:「既是這陳先生有書信給張相公和公明哥哥,二位賢弟便請早去鄧州,也免得到時,和書上注明日期隔得太遠。」 時遷整日住在藥棧裡不能出去,也甚是焦急,也催促楊雄快離開東京。在得了書信的次日,二人便向鄧州走去。 這時,張叔夜的南道兵馬,分作了三軍,每軍有個指揮使。宋江便是第一軍指揮使。所有隨從招安弟兄,一半在本軍,一半分在第二、三軍。這第二軍指揮是張叔夜長公子張伯奮,第三軍指揮使是二公子仲雄,少年英俊,和梁山舊人,都十分相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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