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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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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雄端起酒碗來,連吃幾口,歎口氣道:「在河北的三歲小孩,也料得盜匪遍地,金人遲早南下。那燕山前後各州縣,被金人搜擄空了,有的百里無人煙,百姓一傳十,十傳百,把這話傳到了河北,兀誰不曉得,金人一索子將人民縛了,成千成萬,趕牛羊也似,趕出塞外,你只問他?」說道,指了時遷道:「一路來,只要百姓知道我等是北國來的,兀誰不打聽打聽金人擄掠百姓的事。」 時遷笑道:「在東京城裡人急些甚的,卻不見得北國兵馬來了,一索子將趙官家縛了去。」 張青對窗子外面張望了一下,回轉頭來,低聲道:「賢弟,你要連累愚兄!我還有個七十歲的伯岳父。」 時遷笑道:「兄長特膽小些個。我去年在兩座相國府裡當了大路進出,也不曾碰折了一根毫毛,那時,我卻是個梁山泊好漢。皇京緝捕使,我也只看做我們梁山上一個巡更的,怕些甚麼?」 孫二娘笑道:「提到這個,我卻想起一件事。時遷叔叔去年在東京城裡闖禍不小,現在再遇到好些人時,恐是不與賢弟干休。非是奴不留二位,當今童、蔡、王、高四家的家丁僕役,個個大蟲一般在街上橫衝直撞,被他覷破了行藏時,卻是老大不便。」 時遷笑道:「恁地說時,卻休為我連累了兄嫂。楊雄哥哥未曾到過這天子腳下,讓他且觀玩些時,小弟只在這藥棧裡暫藏躲兩日。」 孫二娘笑道:「賢弟卻休白日藏躲,晚間去出。」說著,大家都笑了。自此楊雄在外遊玩汴京風景,時遷卻只是在這藥棧裡藏躲,便是晚間,也不曾出去一次。 約有半月光景,這日楊雄想起魯智深有話留下,要到大相國寺菜園裡去,找尋那些潑皮。若是他真個到了東京時,向那些潑皮打聽,必可找得著他。因此揣了些散碎銀子,卻向酸棗門外岳廟邊找來。到了那邊看時,果然四周參天的柳樹,中間圍了一大片菜園子。 這是深秋天氣,豆藤瓜蔓,帶了半焦黃的葉子,四周地堆在大小支架上,太陽陰裡,秋蟲兒兀自唧唧喳喳叫著。進了半掩的園門,在瓜架上面遙遙地露出了三五間屋脊。四處高的蔓架,低的菜葉,秋日光裡,照著顏色鮮翠,卻不見個人影。 楊雄順了菜畦中間的溝路,繞了長架走,無意中走近了一口水塘,塘裡零落的百十來片荷葉,顛倒在淺水面上。有一個半白鬍子的人,赤膊了上身,腰間圍條短褲,水泥淋淋的,站在水邊,塘岸堆了一捆長短的藕枝。楊雄見他頭上戴了一頂破頭巾,自不是一個看園子的僧人,料著是到這裡來園裡尋覓菜蔬的破落戶。便隔著水面問道:「動問上下,這園子鄰近,有位過街老鼠張三,家住哪裡?」 那人將他周身上下打量一番,問道:「官人問他則甚?莫不是要向他收買菜蔬?」 楊雄道:「有一個遠方友人,托我帶了一封書信來給他。」 那人聽說,撮了嘴唇,向空中吹一下胡哨,便見瓜棚下鑽出個人來,也是半白鬍鬚,身上穿一件皂布衫,頭戴破頭巾,手上提來一籃扁豆,站在塘邊。先那人指著他道:「這便是張三。三哥,這位官人,道是替友人傳信給你。」 張三迎上前道:「動問官人尊姓,從何處來?」 楊雄道:「在下姓楊,由海州來。有一位智深和尚,教我來探望各位。」 那人向楊雄打量一下,因問道:「聽官人說話,是燕山薊州口音,莫非是江湖上稱病關索的楊……」 楊雄點頭道:「便是小可。」 張三拜倒在地道:「天教有幸,得見好漢,我等一別十年,想念得智深師傅苦,師傅一向可好?」 先前那人,已披上了一件破皂衫,也過來拜見,自道是青草蛇李四。因道:「難得遇見天下聞名的好漢,若不嫌棄小人寒酸時,便請到嶽廟前小酒肆裡吃兩碗酒去。」 楊雄道:「正好,小可也有幾句話,要與二位敘談。」 張、李二人大喜,提了菜筐,引著楊雄到酒肆裡來,揀了裡向窗戶鄰近菜園的座頭,讓楊雄上座,兩人打橫。叫酒保先打兩角酒來,切了一大盤黃牛肉,盛了一盤煮雞蛋,作為下酒。張三篩酒道:「沒有甚好下酒,大官人卻多吃幾碗,只是小人一點敬意。卻不知智深師傅現在海州恁生地?」 楊雄笑道:「實不相瞞。小可此來,也是來訪他。是年前他離開海州,還回五臺山去。他臨行時,曾說你等兄弟義氣,要來看望你們。小可最近由薊州回中原來,也是特地來看他。想到各位未必離開這相國寺菜園,所以先來探問二位。」 張三道:「原來恁地。智深師傅卻不曾來。前年我等聽了梁山泊已受了招安,也想到林教頭和智深師傅或者會到東京來。」 李四卻低了聲插嘴道:「卻是不來也罷休。那高衙內自智深師傅去後,還派人來尋找了幾回,他未必忘懷師傅在野豬林殺了他公人。現時趙官家還很相信高太尉,他要奈何眾好漢時,便是梁山泊已受招安,兀誰又道得個不字。」 楊雄點點頭。張三又篩了幾碗酒,因問道:「官人現時打算在京勾當幾久?」 楊雄道:「張知州現已任南道都總管,駐節鄧州,眾家兄弟都在那裡,我即日要前去。客室裡還住著一個時遷兄弟不敢出頭,我也久留不得。」 張三歡喜道:「呵呀,他也還了,往年他在東京大鬧相國府,傳說開來,神出鬼沒,人家都把當了孫行者千變萬化一般看待。讓我們見見也好。」 楊雄道:「他終日都在小蓬萊對面生藥堆棧裡,隨時可見。」 張三道:「聽說他也是薊州人?我們都同鄉。」 楊雄道:「張兄原來是薊州人,卻說的汴京口音。」 張三道:「小人已經來京二三十年,薊州還有叔伯老娘和兩個兄弟。前次知道金人來了遼國,將薊州歸還了中原,這正是一世之願。不想這幾天又傳說金人把燕雲十六州百姓都驅逐出境。正不知有這事也無?心裡正自放不下。」 楊雄道:「恁地無有?」 因把在薊州親眼看的事說了一遍。張三道:「恁地說時,我老娘一命休矣!前些時,我曾和陳先生說起,老娘二十一歲居孀,上奉公婆,下撫養這個孩兒長大。陳先生很高興,要替老娘作篇傳志。於今卻遭了大難。」 楊雄道:「哪個陳先生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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