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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§第十五回 哀故土楊雄說難民 救中原陳東修密柬

  原來當年金人約宋室夾攻遼國的時候,本許滅遼之後,把那位向契丹主稱過兒皇帝的石敬塘所割幽燕十六州,一齊歸還中原。遼國是契丹改稱的,照說宋室此種需索,也與金人無干。無奈徽宗所用的領軍大將,卻是內監童貫,在宋遼邊境讓遼兵打敗。金人譏笑宋室無人,便不放在心下。後來金人入了燕京,便違背初約僅僅歸還六州,這六州裡面的涿、易兩州,還是前半年,遼將郭藥師投降帶過來的。

  徽宗自料不是金人對手,又白白得回了六州,只索罷了。其實這六州之地,也不曾白得,約定每年除了照舊送納給遼人的歲幣四十萬之外,又加納燕租代稅錢每年一百萬緡。宋室勞民傷財,實在只落了個順、薊、景、檀四州。便是這四州,也是個虛名。那時,遼國宰相左企弓,降了金人,說宋室君昏臣庸,不必理睬,他並上了金主一首七絕詩。那詩後十四個字,後人很是稱道。其全首曰:

  並力攻遼盟共尋,功成力有淺和深,君王莫聽捐燕議,一寸山河一寸金。

  金主看這了詩,心中感動,下旨令左企弓為首,將燕山各州連割還宋室的在內,把人民金帛、牲畜器具,一齊驅逐搬運出外,歸到女真本土。所以宋室拿回的六州,卻是雞犬不留的荒土。當徽宗在宮裡作樂的時候,此信已經傳到汴京,心裡好生不快。加之那歸朝的平州張彀,聽說他依然用遼國的保大年號。只為了百姓怕讓金主驅逐出塞,暫時歸宋,抵制金兵,其意實在要復興遼國。徽宗懊惱之下,把宮裡建造的禦街買賣,臨時停止。孫二娘一個外來的民婦,那裡曉得這些。見宮監紛紛傳說,停止設市,各各回去。也就收拾了器具,由小內監引領出宮。

  回到小蓬萊,張青迎著道:「聽說禦街設市,共是十日,大嫂怎地今日便回來了?」

  孫二娘道:「官家忽然不快活起來,有兩天不曾出宮,這禦街是給官家耍子的,官家不來時,卻給兀誰玩耍?」

  張青道:「這必另有原故。東京城裡,弄的翻天覆地,卻這般地悄悄罷休?」

  孫二娘道:「管他甚的?官家快活,不幹我甚事,官家不快活,也不幹我甚事!」

  張青道:「卻休恁地說,官家快活時,我們兀是不自在。官家不快活時,我們性命休矣!大嫂不信時,過後自知。」

  孫二娘倒不曾理會得這言語。

  約莫過了半月光景,孫二娘在櫃房裡坐地,簾兒掀動,有二人鑽將入來,同聲唱喏。看時,那兩人將范陽氈笠除了,一個是病關索楊雄,一個是鼓上蚤時遷。二人全是行裝,手拿木棍,腰掛樸刀,肩背包裹。孫二娘喲了一聲,迎將向前萬福道:「二位叔叔別來無恙,今天卻恁地來到東京?」

  楊雄道:「一言難盡,特地來東京,探望兄嫂。」

  孫二娘大喜,引了楊、時二人向對面藥棧裡來。張青、曹正同在屋裡坐地,見了楊雄、時遷,握手言歡,十分快活。孫二娘一壁廂預備下木盆熱湯,讓二人沐浴換衣,一壁廂吩咐小蓬萊安排酒飯,送過門來,便在小閣子裡圓桌上團團坐了。一個酒保由那邊酒樓上調來篩酒。孫二娘道:「你只管燙了酒送來便好。我等自家兄弟敘話,你休在此囉唕。」

  酒保答應去了。張青先問楊雄道:「未知賢弟何時離開海州?」

  楊雄道:「小弟是上兩月離開海州的,因聽說金國歸還了薊州,卻喜父老得以重見天日。特地和時遷兄弟,星夜趕回故鄉去,順便也看看公孫先生。不想到了薊州時,金人把人民都撤退了,便是剩下幾個老弱遷走不動的,卻也是一個空身子。在薊州城裡住了兩天,沒有個買飲食處,親友也不見得一人。公孫先生也沒有蹤影,我等在故鄉,卻像鑽入了墳墓裡也似,寂寞得緊。因此和時遷兄弟商議,還是回向海州去。」說到這裡,端起酒碗來,吃了一口酒,因道:「我等兄弟在山寨時沒有讓天下人小看了我們。這次回到薊州,卻讓人家恥笑了。」

  孫二娘插嘴道:「叔叔且說兀誰敢小覷了我梁山泊裡人?」

  時遷道:「薊州城裡百姓,雖是搬遷得走了,卻還留下幾個金國官吏。偌大一座空城,只是幾十個人來往,卻易相識。那天見兩個金國官弁,將一條繩索拴了幾十名剩餘的老百姓,卻揮了鞭子趕牛羊也似了走。楊雄哥哥看了不服,向那官弁理論著道,若要百姓遷徙時,自可好好勸說,把繩索捆了,猶可說是怕百姓跑了,大長鞭子向百姓頭上揮去,恁地狠心。那官弁喝說,你是兀誰?不遵照北國皇帝聖旨出境,卻在這裡多嘴?他說時,看到我等身上帶有武器,手上舉了鞭子,卻不曾揮下來。另一個官弁便說,益發將這兩人縛了。百姓裡面有人說,縛不得,這是南朝來的海州軍官,原來是梁山泊好漢。你道那官弁道些甚的?他說,我們把南朝也看作了腳底下泥,休說這一群毛賊。當時楊雄哥哥,忍耐不得,撥出樸刀,先把那官弁砍了。另一個官弁要跑,小弟也搶上前,撥刀將他搠翻了。老百姓看了,便是一聲呐喊。有人便喊聲:『楊官人,你這是將我等害了。北門城外,現有留守金兵未曾撤盡。知道殺了他官弁,須是不放過我等。』」

  楊雄呷著酒,且聽時遷說,這便插嘴道:「小可便問,有多少留守金兵?老百姓說,約莫百十個人。我挺了樸刀,將胸膛連拍數下,因告訴他們,千軍萬萬,我兄弟進出得多了,這幾個小番蟲,怕他則甚?他們又說,楊官人在這裡時,自不怕他,楊官人現在無室無家,若離開此地時,卻教兀誰來幫我們廝殺?我便說,我現在要回南朝,有願和我們走的,我帶你們到中原天子腳去。這些老百姓都說,本來想去,只怕半路上被金兵截住了,卻都是死,現在殺了金國官弁,走是死,留在這裡也是死,既有兩籌好漢引領,我們都去。得見中原人物,我們死也甘心。那時,小可看在同鄉父老義氣分上,便帶了幾十名老百姓,晝藏夜行,離開遼國舊境,到得雄州,已有大宋人馬在那裡駐守,我們才讓那些老百姓各謀生理去,自向東京來。一來看看三位兄嫂,二來聽說魯智深師兄又在大相國寺裡出家,要探望探望他。三來,小可還有一椿心事,要趕回來見公明哥哥。」

  張青道:「正有一事,還未曾告訴得二位。我這裡常有山寨舊部人來往。在上個月,張叔夜相公已調任鄧州知州,兼南道軍馬都總管。現在朝廷,分了中原人馬作東西南北四道。張相公升了這南道都總管,部下可以容納得千軍萬馬,二位趕回到張相公那裡去正好。」

  楊雄笑道:「恁地卻好。」

  因向時遷道:「鄧州在西,海州在東,若不來東京,直奔海州,卻不來回多走千里多路。」

  曹正道:「楊兄說有事要向公明哥哥說,莫非為了河北州郡又有了強人聚夥。我也聽說,河北有個高托山,山東有個張仙,都號稱有幾萬人,聲勢浩大。」

  楊雄笑道:「小可為此要告訴公明哥哥,卻不是羡慕他們。仁兄,你見方臘嗎?高托山那廝,倒是有幾萬人,卻不能濟甚事,只是把北道走來的流亡百姓都收攏了,將村莊鄉鎮胡亂佔據搶奪糧食衣物,全不省得廝殺。因各州縣官,個個無用,只把城門來關了,任憑強人在外胡為。他便托大起來。其實將來的禍事,另有個看法。我等自北國來,知道胡人有野心,他們兀自倡言要奪大宋錦繡江山。於今這些強人,先把河北州縣先蹂踏得粉碎了,州縣官員又個個無用,金人來了,正是火上加油。眼看這中原大禍就在眼前了,東京城裡兀自恁般笙歌拂地,酒肉薰天。」

  孫二娘笑道:「楊兄卻慮的是邦國大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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