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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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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叔夜聽他恁地說了,便依了他主張,差人將家眷們先引進城去。然後與各位頭領並騎回衙。那海州百性,聽說宋江到了,不但毫無畏懼,而且填街塞巷都出來看他是恁生一般人物。張叔夜料得本州人民可與梁山人馬平安相處,自是更外歡喜。當日在衙改筵和宋江洗塵,次日便和他一路出城,點明軍馬錢糧,星夜趕造了清單,將招安梁山詳細情形,申奏朝廷。 這時,童貫帶領十萬大軍,在江南征討方臘。樞密院三司,對著梁山這股人馬正還躊躇著如何應付才好,張叔夜這一道奏摺到了,蔡攸、王黼、高俅雖都老大不願意,無奈當時種師道,姚古、張叔夜幾個將才,卻是皇帝看得起的人,那奏摺自是抑壓不得。而且在沒有看到趙官家意旨之先,也不敢預先陳奏意見。 那臨朝的宋徽宗終日遊宴歡樂,或者談談神仙,謀個長生不老。談到軍事,就覺得頭痛。連日接到童貫奏本,都說連戰皆捷,方臘可以蕩平,心裡十分高興。美中不足的,便是梁山泊這夥人物,兀自在四處衝撞。現今朝廷不發一兵,張叔夜悄悄地把他們招降了。而且又由東京附近的鄆城,把這夥人調到了遠處的海邊,益發可喜。徽宗竟不徵求樞密院有何意見呈奏,親自殊批了那奏摺,赦免宋江百零八人之罪,撥在知海州張叔夜部下,斟酌任用。所有梁山軍馬,亦著張叔夜點驗,分別去留。那蔡攸、高俅見徽宗乾綱獨斷,知是違拗不得,益發私下修書給張叔夜,道是在聖上前一力保奏,已蒙允准,著宋江等以後努力王室,以答聖恩。 樞密院的文書和朝廷聖旨,先後達到海州,張叔夜和宋江等人都大喜過望。謝罷聖恩,就商量這些軍馬處置的法子。張叔夜因梁山各頭領都不願分離,便把這三萬人馬改為海州忠勇軍三十營。保奏宋江為統制,盧俊義為副統制,各頭領分任各營同統制總監、提轄、先鋒、副將、參軍。少不得海州城裡,還有個統制衙署。候得東京回文到達,已是五月天氣。這時天下太平,海州城裡家家懸蒲掛艾,過著熱鬧端午。海州城外小淮河裡,一連賽龍舟三日。 宋江也就擇了五月初九,在統制衙裡拜印上任。眾家兄弟都衣冠整齊,前來道賀。只有公孫勝、魯智深二人,卻依然是僧衣道袍,方外裝束。宋江在衙署後花園裡大擺筵席,款待眾兄弟。這花園外面接近城東一片菜圃。菜園外兩門大草塘,周圍正長著堆翠山似的鉚林。水面上飄蕩了零落的荷錢,水浪微微顛簸著,風由水木清華之所吹來,卻正涼爽。 宋江在花園樹木叢中,張著席宴,下面張列了十余席酒筵,大家開懷暢飲。那花園牆邊,一排長了六七棵石榴樹,石榴花像一點點的紅火分散在綠葉裡面。吳用正和三阮坐在一席,便笑道:「記得當年到石碣湖裡去遊說三位時,也正是五月天氣。不想我等兄弟作出驚天動地一番大事業,到了今日,總也算落個正果。」 三阮聽說,其是高興,阮小五大步走向牆根去,摘了幾朵石榴花來。先向鬢邊斜插了兩朵。然後分給阮小二、小七兩朵,笑道:「從今以後,我兄弟是個官,要講個官體,卻是不能隨便穿著。像我們當年赤膊穿一領棋子布背心,鬢下隨插了幾朵石榴花,撐了小漁船滿湖去打魚吃酒,卻也有趣。於今有了官,倒是恁地自在不得。」 這一遍話卻引動了隔席枯坐的公孫勝、站起來向宋江作個稽首樣子道:「今逢兄長喜期,小弟不才,有一言奉告。小弟前在梁山興旺之時,曾告辭回家養母。後因兄長見召,不得不辭別白髮高堂、重回山寨。現今眾家兄弟都有了歸根落腳之地。貧道方外之人,未便拜領朝廷爵祿。相將一年,未得老母信息,也十分懸念。意欲就此同盟兄弟共聚一堂的時候,說明下忱,即日告別回薊州去。將來兄弟們有需用貧道之處,一函見召,貧道無有不來。」 眾家兄弟聽說,都在沉吟,宋江卻也被情理拘住,雖是難於分舍,卻駁不得他的言語。因道:「公孫先生權且請坐,看來日再作理會。」 在下面席上坐的魯智深,酒吃得滿臉紅光,額頭上的汗珠如豆大一粒,突然站了起來道:「洒家也要走。」 宋江道:「師兄只此一身,並無親眷。我等兄弟相處一處,卻不甚好?師兄要走,卻向哪裡去?」 魯智深道:「哥哥,恁地不省得。道人不能作官,我和尚難道能作官?洒家雖沒有親眷,天下的廟,都是我的家。我怕甚鳥?洒家漂泊江湖,卻有兩處人總放在心上。第一是五臺山智真長老,他把洒家當了親生子女看待。第二是東京相國寺菜園裡那群潑皮。倒很敬重洒家,骨肉相似。洒家都想去看覷他們。」 宋江道:「師兄孑然一身,只是不宜走。萬一要參禪拜佛時,這海州地面,也有僧寺,師兄便在此處靜修。」 魯智深笑道:「公明哥哥,你不省得作和尚道理,眾位哥弟於今得了一個歸根落腳之所,洒家也應當尋個歸根地方去。若在此地廟宇裡住下,終日裡和眾家兄弟廝混,還說得甚靜修?洒家去心已決,哥哥休攔阻則個!」 宋江看看他和公孫勝,又看看眾家兄弟,黯然不語。 盧俊義道:「公孫先生既提到要省視太夫人,自未便挽留。師兄又是個性直人,強留無益。但願將來聲氣相遇,再有個相會便好。」 魯智深道:「員外這話倒是。好在眾兄弟跟隨了張知州相公,這海州是個水陸交通地帶,洒家來尋找也自容易。」 宋江道:「我們聚首多年,今日作別,非比尋常,明日卻與二位餞行。」 魯智深道:「今日眾兄弟在此,一個不缺,借了哥哥這喜酒,就算餞行。明日一早,洒家便走,免得煩瑣。」 公孫勝也道:「今天此會便好,何必再又來聚會?趁著明早五更動身,也圖個涼爽。」 宋江越說越覺得這兩人去心堅決,心裡十分難受,只是大碗篩酒讓這僧道兩人。紅日西下,各頭領有了軍職,各各回營。宋江因公孫勝、魯智深一早便要登程,就留在指揮使衙裡住宿,說了大半夜的話。五鼓天明,宋江備下了酒飯,請二人吃過登程早飯,又和兩人各備下了一騎鞍韂均全的快馬,算作兩人長途代步。兩人雖只帶了小小包裹,宋江早已代盛足了盤纏銀兩。公孫勝道了一番別情,方才下堂去牽馬。魯智深背了包裹,提過禪杖,向宋江唱了個喏道:「哥哥保重。」 宋江兩眼含著淚珠,直送到衙門口。一手執著公孫勝的袖子,一手握著魯智深的禪杖,因道:「從此一別,未知再會何年?」 魯智深道:「阿哥且候再見。」 公孫勝道:「兄長昨日履新,今朝必多事務,就請回衙。」 宋江道:「公孫先生修道有德之人,無須多說。只是師兄此去,小可實不放心。以後少飲酒,休管閒事,作個出家人打算。如想宋江時,便來看覷我。」說著,落下淚來。 魯智深又唱諾道:「洒家一切省得。」 早有小校們牽馬後隨。僧道們各跨上馬,未敢回頭,策馬便走。迎頭遇到兩騎馬,正是盧俊義、吳用。盧俊義在馬上拱手道:「二位去得恁地快。來遲一步,幾乎相送不得。」 公孫勝道:「正恐驚動各位兄弟,故爾天明便行。」 吳用道:「既是二位已啟程了,我等且送到城門口。」 於是四匹馬緩緩行走,到了城門口,方才告別。 僧道在馬上行過西門外一截街道,將近野外,大路邊七八株高低柳樹,在麥隴中間,簇擁了三座茅屋。在柳樹裡直挑出一個酒望子來。魯智深向公孫勝道。「早上起來匆忙,包裹不曾捆縛得緊,且下馬吃兩碗酒,緊緊包裹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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