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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李保去了,又到薄暮才回衙來。張叔夜見著他,先便問了。因道:「恁般時候回來,想必你們又看了他一些情形。」

  李保道:「小人探得店家說,那兩人是由海船上來的。昨夜住在胡家集,今早進城。小人尋思,那條路不是到港口去的,可疑一。既要進城,為何卻又在路上投宿。趙押司卻會同了雜貨仔行的一個伢子,由店家引進,向那廝談生理。小人特意騎了快馬到胡家集去,將幾家客店的行旅投宿簿都查看了。不錯,這兩人是在那裡投宿的。但他寫的姓名籍貫和在城裡寫的,很有出入。小人各抄了一紙,請相公台察。」說著,彎腰在靴統子裡掏出掖的兩張抄單,呈給張叔夜看。果然,這上面顯然有許多不同。一張單子上寫的是張忠、李德,一張上卻又寫的張德、李忠。一張上面寫的海州人,一張上面卻又寫的青州人。

  正猶豫斟酌著,那押司趙峰便在門外求見。張叔夜喚入簽押房來,問道:「教你看守的人,益發是可疑,你為何拋卻他們回來了?」

  趙峰躬身道:「小人裝著商家,和伢子尋那兩人談生理,談到行情時,那個後生不作聲,那個白淨面皮,三綹長須的人,卻笑而不言,只說貨運到了,再作理會,只是聽那伢子的話,隨聲附和。據小人看來,顯然他是外行,卻不肯說話,免露了破綻。那個有髭須的,十分狡猾,小人也未敢多言,怕將那廝驚動了。但他看小人和那伢子都盤問得緊,似乎有些省悟。依小人看來,這兩人十分之七八是海賊派來城裡的眼線。休吃他走了,便將他捕捉來了,拷問個水落石出來,卻不是省事?」

  張叔夜道:「這兩人越是可疑,卻越不能捕他。你把他捕了,餘黨倒驚散了。你快去通知看守著的人,若這兩人要出城時,且自由他,休得攔阻。只要在他走後,來報一信便可。」

  趙峰遵命去了。張叔夜便向李保道:「你隨帶兩名精細兵丁,連夜出城,到胡家集去等候,看這兩人經過時,只管讓他們過去。定要跟定了他,看他們到那裡去。」

  李保也遵命去了。

  二更以後,張叔夜派人密傳兵馬都監衛華,到簽押房敘談,把左右都屏退了。衛華見恁般情形,叉手恭立在燈下。張叔夜坐在案前,手摸髭須,微笑道:「衛都監,你覺得有異嗎?」

  衛華道:「想是相公有甚機要命令?」

  張叔夜道:「說你不相信,梁山賊寇,敢到我海州。現有兩名寇首藏在城內。」

  衛華臉色勃變,不免一驚,因道:「請相公下一鈞旨,卑職使去捉拿。但不知此兩人是兀誰?」

  張叔夜笑道:「休要驚荒。其中一個是智多星吳用,他是梁山軍師,武藝平常。其餘一個是保護他的,本領必然了得。我自有安排。衛都監可以暗暗地下令,前後五營兵馬,立刻戒備,聽候命令。」

  衛華沉吟著道:「賊人恁膽大,卻敢來到我海州城內!」

  張叔夜道:「若不是我親眼得見,人也不敢相信。那梁山為首一百餘名人物,朝廷曾畫影圖形,分發各處關卡捉拿。畫的圖形,雖不能十分相像,也不能毫不相干。今天我在校場閱操,見兩個背包裹漢子只是在演武廳外張望,情形好生可疑。暗下派人跟蹤采探,果然行蹤詭秘。昨晚住在胡家集,今天住在城裡,兩次落客店,所報姓名籍貫,並不相符。他道是海客,卻又不向城裡商家兜攬生意,只是滿城張望。我把梁山賊首圖形一看,其中一個,端的和吳用相像。據李保來說,這個與吳用相像的漢子,說的是濟州口音,益發相符。我接著軍報,知道梁山賊人有五七千兵馬,襲了沂州,在城多日,忽然棄城而遁,不知去向。我想賊人忽來忽去,不能無因,正自狐疑著。現見這兩個可疑的人來到我海州,那必是賊人來窺我海州富足。順便擄掠軍械糧草來了。卻是奇怪,此去沂州幾百里路程,卻不見一點賊人行軍消息。這五七千軍馬,不是繞了海岸而來,便是繞了海岸而去。到了海州境地,我也能知道他們消息。所以我想著必是隱藏在海舶裡來的。且休打草驚蛇,只捉得兩個人卻把他們軍馬驚動了。我只悄悄地按下個牢籠,把他們引進來,都給捕捉了。」

  衛華微帶了笑容,義手答道:「卑職理會得。」

  於是告辭出了州府,回到營房,連夜傳令五營兵馬備戰。

  那吳用、燕青安睡在客店裡,那裡會想到太平無事的海州城裡,會突的安排了軍馬廝殺。天色剛亮,吳用卻把燕青暗地裡喚醒。因道:「昨天雜貨店裡那個相幫,卻盤問得我們緊,萬一這廝今天再來,看出了我們一些破綻,報與了官家,卻誤了大事。我們休拿包裹,只說吃早茶去,快快混出了城,且上海船去作計較。」說畢,二人草草整理過衣巾,在太陽未起山時,便出了東門。

  吳用為了走熟路起見,依然由原路回海邊來。經過胡家集時,在那茶酒店裡稍坐片刻,吃了兩盞茶。那預先在這裡隱藏的李保,等個正著。等吳用、燕青去了,扮個行路人,背了包裹,遙遙跟隨下去。到了小港汊裡,見海邊停了十幾隻海舶,甲板上人來來往往,都著了短裝,十分忙碌,卻不像是海客商船。李保退後裡來路,在一座村子裡歇了腳,找了一位年老百姓,告訴他自己是州衙裡來的,讓他且在村子外面多把人向海裡張望,看有甚動作。在這午牌時分,忽然兒聲連珠炮響,金鼓之聲大震。百姓紛紛跑進村子來報道,有了大批海賊上岸,桅杆上懸著旗子,岸上隊伍前面豎著大纛,煞是威風。

  李保且不驚慌,爬上屋脊,向村子外看去。果然半空裡旌旗飄蕩,十幾隻大海舶上的人,像蚊群也似,擁上了岸來。太陽照著那隊伍戰甲鮮明,各人肩上扛著槍刀劍戟,都一閃閃地發著銀光。只看那旗幟分著五色,下面人擺著陣式,在海灘上品字列開。卻不是尋常海賊家數。那旗影裡的鼓聲,震天震地敲打著,便含著不少殺氣。李保遙遙的看去,還認不出那旗幟上是什麼字號。但看到有幾個零落百姓,由外面跑進村子裡來,口裡大喊著,梁山好漢到了,梁山好漢到了。李保也來不及再去分辨旗號,跳下屋來,在村子裡奪得無鞍馬,就飛奔入城來。到了知州衙門,兀自喘著氣。便下馬,在堂前定了定神,然後到上房來見知州。

  張叔夜見他面紅耳赤,額上汗珠兀自向外冒著,便笑道:「怎地,你看到賊兵了?」

  李保躬身將看到情形都說了。因道:「上賴相公英明,預先看破了賊人行藏。不時,這城池毫不提防,卻不吃從人暗襲了。依小人之見,先下令來把城閉了。免得臨時慌張。」

  張叔夜笑道:「你跟隨本州有年,你甚時見我慌張過?我自有計,梁山賊人來了,教他休想一個人回去。你自去將息,晚上再隨我廝殺去。」

  李保退去了,張叔夜先調兵馬都監衛華入衙,吩咐了一遍。又調緝捕使雷震來吩咐了一遍。冬日天短,一輪紅日早已沉入西郊枯樹林內,散作半邊天的霞光。張叔夜帶了十幾名親隨,在城上巡視了一周。這海州城自張叔夜到任後,不時修繕督察。所以知州上城去巡視,卻也沒甚麼人理會。

  到了晚上,城裡依然萬家燈火,照常過活。梁山軍馬登岸,曾派十幾名探子張望城裡情形,回去報道,都說是城裡並無動作。盧俊義得此消息,益發放膽催動三軍,兼程前進,約莫二更天氣已到了胡家集,距城二十里。探子回報,城裡依然按時關城,並無別樣情形。這是月之下弦,四野沉沉,星點滿天,黑空風勁,遙聞犬吠。這裡一片平原,農人收割過了莊稼,正好安營挖灶。

  吳用陪了盧俊義,在集子上茶酒店裡駐兵。先下令告知山寨兵將,海州張知州城下,都是善良百姓,休得驚擾,違令者斬。一面下令埋鍋造飯。這集子裡百姓,作夢不曾想到梁山兵馬會到了家門,大家藏在家裡,閉門不敢出來。燕青出來找了店家,再三用好言安慰,這才預備燈火酒飯,款待各位頭領。在桌上用著酒飯時,吳用拿了一雙竹箸,在桌角上燭光下點劃著,因道:「小可在城看察了一周,張叔夜雖說知兵,卻疏忽了一點。他的人馬,都駐在城東南角大營裡,城裡很少的一些緝捕士兵。諒是因地方太平日久,不曾提防到外事。小可這番佈置,只是把一兩千兵去打城東南角,牽制他大營人馬。我們就用大軍,由西北角攻入城裡。任他張叔夜通身是本領,這樣打他一個措手不及,他也無法防備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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