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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阮小七眼看各人顏色,心中十分理會得,便將扳指拿著,躬身遞了過去。富同立記得下席來接住,連連拱手相謝。

  飯後,戴宗、吳用先回客店,三阮隨了富同向海岸邊走來。那海灣裡的船舶,裝載了貨物的,停泊在水中心,將小船系在船舷邊,向上搬了貨物。空船卻靠了海岸,不多水手在艙板上曬太陽。三阮要富同先引上岸邊的空船看了,後又坐了小船到海灣裡面去,登上載著貨物的大船。富同假說是知寨家裡來的遠客,要看看海船。富同是船伢子,船家自認得他,他道是知寨差來的,便殷勤款待,引著在艙裡艙外都查看遍了。三阮一邊看了七八隻船舶,那前後左右兩肋插刀,便都在心裡了。在大船的舵樓上,察看這海灣子形同鐮刀,那刀尖便是口子。三阮在有意無意之間,又問了富同許多話。等待薄暮,方才回到客店來。悄悄地將所看到的情形對吳用說了。吳用沉吟著道:「雖然船上並沒有什麼戒備,但是海灣子裡有這些船戶,卻也要留神一二。」

  到了晚上,又同著三阮到海灘上來偷覷,但是稀疏的幾星燈火,在沉沉黑地上,和星光相映,雖然白天看到那樣多的船舶,這時卻靜悄悄地一些子人聲沒有。倒是海潮隨著微風哄哄地送了響聲來。吳用暗地叫一聲道:「計在這裡了。」

  §第九回 明火劫舟英雄渡海 喬裝登岸雙傑探城

  在這晚上,吳用將海口的形勢,都看在眼裡了。就在燈下,對三阮叮囑了一遍。次日早起,卻同著戴宗趕回大營去。三阮起床,盥洗剛畢,卻看到富同在客店院落裡踅來踅去。阮小五向兄弟們丟了一個眼色,便迎將出來,拱手道:「富兄甚早?請屋裡坐地。」

  富同一掀簾子進來,向阮氏兄弟連唱幾個諾。笑道:「昨天蒙賜珍品,已轉交到敝親錢知寨,他十分欣喜。只為了他是本衛的長官,不便出衙拜謝,仍命小可出面,相邀兒位到望海樓吃幾碗酒,以答盛情。還有兩位客官何在?」

  阮小二道:「知寨賜酒,當得拜領,愚兄弟也有事奉商。還有兩位同夥,因有幾輛車子落後,路上迎接去了。」

  富同道:「恁地時,便是三位,午後再來奉邀,請勿外出。」

  他約定走了。阮小五道:「富同這廝說話,眉飛眼動,端的不像好人。莫非還要向我等求取些什麼?」

  阮小二道:「只要不向我們借頭顱時,都可與了他,遲早我等便要取了回來。」說畢,三人相視哈哈大笑。

  在這日午後,富同又換得衣冠齊整、前來邀請,三阮便同他一路向酒店裡來。到了酒店裡。酒保見是富同作東,便引到樓上小閣子裡坐地,卷起三面窗帷,看著近處海灣子裡帆檣林立,遠處海天一色,空洞著不著邊際,眼界十分空闊。酒保將酒菜搬到桌上,富同先篩了一遍酒,笑道:「小可在這海邊上經商幾十年,卻不見賢昆仲恁般爽直的人,今日得見,平生之幸,卻望三位……」

  阮小五搶著道:「我兄弟遇到有酒吃,總是吃醉了方休,不時便是酒沒了。足下今日恁般說了,我兄弟不醉,卻也拚上一醉。」說著,拍了兩拍胸脯子。富同笑道:「吾兄一味爽快,我先陪著吃一碗。」

  酒保正在閣子裡張羅,聽說時,便向桌子上篩酒。原來富同雖知道三阮是兄弟輩,卻只知道他姓張,在運河裡販運土貨。他想:這般海外經營,這三人定是不省得。中原來的人,端的只好排場,卻不曉得海道上虛浮。不時恁地三言兩語,便送人一個翡翠扳指。既是好排場,益發耗些小費,讓他快活了,好弄他大批金銀到手。因此,他便叫酒館裡將豐盛的酒肴來款待。酒吃到半酣,富同見阮小二隔了窗戶,在席上只是瞧看海灣子裡船舶,因問道:「張大郎兀自張望著灣子裡大海船,好像看得很有興致?」

  阮小二笑道:「我兄弟吃了一生水上的茶飯,卻不曾飄過海。幾時能在海上走兩趟也好。」

  富同道:「貴同夥那位李學究,曾說到各位要到海州一趟。」

  阮小二道:「他自是斯文人不慣風浪。我等雖恁地計劃了,他心裡實不願去。我想趁他不在當面就煩閣下,促成這事。他來了,我等上了船,付過了船錢,他卻也不好阻攔。」

  富同聽說,放下杯著,走到窗檻前,推開窗戶。向灣子裡一指,因道:「你看,那四根桅杆的大船,第二根桅杆上,飄了一面蜈蚣旗。」

  三阮自是全站起身來,向了他指的所在看去。阮小二道:「哦!便是這只大海船,可以搭客?」

  富同道:「象這般大小的海船,錢知寨共有三隻,兩隻出海未回,這只正要裝運了山東貨南去。現在還只得十停上了兩三停貨。三位客官,若要去海州時,小可和船上當事人知會一聲,隨時便可上去。」

  阮小七道:「懲地就十分好了。除了我兄弟三人,還有十多個夥伴,益發搬到船上去住。我們在船上生長的人,總覺得在船上住,比在岸上清靜。」

  富同道:「這大海船,可以住下幾百客人,不爭上下一二十人。只是船上沒有酒吃,恐各位不慣。」

  阮小二道:「不開船時,我們買些酒船上去吃。等到開船,我等自也把酒戒了。江上規矩,我們自省得。船錢多少,一聽吩咐,我等並不還價。」說著,四人重複入座。富同道:「船錢多少,伢行裡也自有定價,便是錢知寨的船,也不能多要。三位應當知道,在海上航行的船隻,作的是運貨生理,搭客原是附載,自不會多討價。」

  阮小五道:「富兄恁地說了,我等益發放心,回店去,就將銀兩送到伢行裡去,請代付了船價,我們明日上船,可以嗎?」

  富同聽著,手端酒杯且不飲,沉吟了一會。阮小七道:「富兄還有甚為難處?」

  富同道:「並無別事,只是這事是船上舵公以下幾個私人的外水,必得先和私人說定。」

  阮小二道:「我兄弟明白了。小可此刻就回店去拿銀子,就煩富兄寫個字條,將舵工請來,小可先送些人事與他。這裡酒錢,益發由小可付了,轉請足下和那舵工。」

  富同微笑道:「卻是不當。舵工我也能打發,卻不爭在會鈔。」

  阮小五輕輕拍了桌沿道:「大郎便去取銀子來,另送一錠給富兄。」

  富同聽說,推杯起立,深深一揖,笑道:「怎又好三位破費。若三位要請那舵工來吃幾碗酒,這酒又只好叨擾了。只是賞賜小可的銀兩,切莫在舵工當面。」

  阮小二笑道:「這事我早理會得。」

  富同道:「這舵工曹二終日在賭局子裡廝混,小可當自去邀來。」說著向阮小二道:「那位回客店去?卻不須多給曹二那廝,有五兩一錠的,便很是豐盛了。」

  阮小五道:「若只須五兩時,我等身上現有。」

  富同見他兄弟一味慷慨,十分歡喜。便下樓去找尋曹二。

  不一會,引著一個黑漢來閣子裡相見。他道:「這三位張姓客人,是知寨熟人,要附搭我們大船到海州去。船上花費,都願照伢行裡規矩付了。另外送老兄五兩銀子茶敬。」

  曹二聽見,伸手搔著耳朵,找不著癢處,笑道:「卻是承受不起!」說著,向三阮又唱了一個肥喏。阮小二笑道:「不成敬意,老兄將去碰碰賭運也好,且請坐下吃酒。」說時,一面在首席上篩酒,一面在懷裡取出銀子放在桌角上。曹二滿臉是笑,坐下來吃酒。酒後,曹二收了銀子,因道:「小可今日上船,便會通知船夥兒打掃一間艙房安排各位行李。卻不知貴伴當有多少人,小人好吩咐船上廚房裡預備下飯食。」

  阮小二道:「約莫二十個人。不開船時,我等都上岸來買酒吃。」

  曹二笑道:「我們船家怕吃酒誤事,客官自在船上吃酒不妨。」

  這句話三阮正中下懷。當時大家酒醉飯飽,出了酒樓,富同相隨他們到了店家,取得三阮許他的那錠銀子,十分歡喜。次日在伢行裡,和三阮寫下搭船的契約,三阮又付過三成船價,便回到客店裡督率嘍囉們收拾了行囊齊向海船上去。那富同十分義氣,親自送了一行人物上船。三阮看時,那曹二為他們打掃清潔了一座中艙,艙底下放了不多的貨物。三阮便由著富同引導,和船上幾個船夥頭腦廝會,加倍的周旋著。富同道是走江湖行商,自有恁般做作,未曾介意。

  當日黃昏時候,曹二垂頭喪氣,一溜歪斜回到船上,見著三阮等人來了,卻只打個照面,自去睡覺。小五悄悄向小二道:「二哥見麼?那廝定是把銀子輸光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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