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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盧俊義道:「既是荒涼島嶼,我山寨這些人馬,怎麼過活?」

  吳用笑道:「小可也已顧慮到了。第一,我們要在沿海先安下一塊立腳之地,收買百十隻大海船,停舶在海岸,以便承受時可以入海。第二,向沿海地方,多借糧草,搬運到島上去屯積。這兩年海州、揚州、楚州三處,都十分豐收,我們便向那裡去徵發。只要我們有船舶在海上來往,島上糧食足時就在海裡操練人馬。糧食沒了,便上岸來徵發。趙官家須不會叫童貫渡海來奈何我們。為此,小可特約了阮氏三雄同來,由此便向沿海去走一遭,好在此處離海岸已不遠了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軍師要向揚、楚兩州借糧,可曾知道海州張叔夜這個人物?」

  吳用摸須笑道:「小可也聽得人稱道他,蔡京那廝兀自虛聲要嚇我們,說是要調海州人馬來協攻山寨。小可也自想著,張叔夜真是一個奇男子也罷,徒有虛聲也罷,我等必須在海州境內立一些戰績,先削減他的威望。他日真個和他對壘時,也免他先聲奪人,二來也免得蔡京說咀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若知道軍師有恁般計劃時,卻平白地放過了可用的人材。」

  因把與二梁相遇的事,敘述了一番。吳用道:「海州的事,小可早已留心,員外且請放心。兄弟一百零八人,橫行河朔,不可讓一個海州知州的名望震倒了。」

  盧俊義聽他恁地說了,卻也未便再提。

  到了次日,阮氏兄弟帶了五百名水寨嘍兵,由旱道趕道。這五百人到了沂州界裡,搖旗擂鼓好像數千人馬同沂州城增援。孫浩因尚未得東京回報,依然閉營不出。吳用和盧俊義計議了,只留百十精銳馬軍,在外大營裡和城牆上巡更。兩處和平常一般,明著燈火。卻於當夜二更起,將三千餘人馬,分作三批,卷旗息鼓,向東撤退。到了天亮,這百十名留守的馬軍,也飛騎追上了大隊。第一批人馬,是吳用率同阮氏三雄和戴宗,行了兩日,已去海岸不遠。因一路行來,稱是沂州緝官兵,百姓並未理會。據人民報道,東行十裡,便是海口望海衛,吳用便下令紮營。因和三阮等扮著迥海口採辦食鹽海菜的商販,調了三十名精幹嘍囉,趕著十輛太平車了向望海衛去觀看形勢。正動身時,第二批人馬,由盧俊義親自率領來到。吳用將話告訴他了,然後從容上路。

  這望海衛雖是東海岸一個關口,因為天下升平日久,只有文武兩個小官駐守。文官是個知寨,武官是個緝捕使。一些防禦設施也無。雖然這幾日沂州城失陷的消息也傳揚了過來。文武官都想著,這裡東面向海,是個絕地,梁山兵馬不會向這裡來。後又聽得孫浩調了大軍回救沂州,益發不甚介意。吳用到了城邊,見城牆倒了幾個缺口,城門上面箭樓沒了,卻長了一叢矮樹。太陽影裡,有百十隻烏鴉,在牆垛上飛舞聒噪。吳用看了,便向同行的三阮一戴微笑。一行人在街上投了一所大客店,店小二來請寫客簿時,見是一群大商家,便笑問道:「動問上下,還是在本埠辦貨?還是去蓬萊,還是南到海州?」

  吳用道:「我們在本埠先辦些貨,若有便船一海州去,也想到海州去看看。」

  店小二笑道:「恁地最好,現在隆冬,天天有北風,大海舶子,兩天便到了海州。客人那裡採辦過貨物,等一兩個月,交春,東南風起,又是兩天便回來 了。」

  吳用聽了,心中暗下大喜,拈須笑道:「真是與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我等頗想看看海景,向那裡去好?小二哥可能引我們一程,我自有些酬謝。」

  小二向隔壁指道:「間壁是一家海船伢行,那裡有人專引客商看船,小人店裡特忙些個,分不開身來。」

  吳用向他道謝了,帶了銀兩,與三阮、戴宗,出店向間壁伢行裡來。

  這裡正中店堂裡,設著神龕,供了龍王神位。店堂前口,左右放了兩隻鐵錨,算是標誌。店堂左右牆壁下擺兩條長板凳,上面坐著七八個人閒談。阮小二向前,對一個年老些的唱喏道:「動問老丈,這裡是伢行麼?」

  老人道:「客人要去哪裡?這位是北幫船家,這位是南幫船家,這位是敝行裡掮客。」

  老人將在座的人,分別指了幾指。那個作掮客的漢子,便先起身來叉手道:「客人請帳房裡坐,拜茶。」

  吳用在一邊偷覷這人,身穿一領綠綢羊裘,頭戴貂皮帽,頗見富有。麵團團地,蓄著三綹短須,手裡卻籠著一隻錦綢套了的小銅爐。心想:「一個掮客恁般穿著?」

  於是向前問道:「上下如何稱呼?」

  掮客道:「在下富同,和本衛錢知寨是親戚。」

  吳用笑道:「原來是富官人,一向聽得大名,在下幾位夥伴向來在東京作些行商生理,最近承辦蔡小相公府裡一筆買賣,要由海路運些東西,來到貴地。正須向一位高明人物領教,卻喜得遇我兄。」

  那富同聽說他是東京來的,怎可放過這筆交易?他又相稱了一聲官人,更十分高興,便笑道:「既承不棄,就請到衛外戶海樓去吃碗酒衝衝寒氣,也好讓慢慢地告訴各位此地情形。」

  阮小二笑道:「這般正好,就請屈駕。」

  於是富同向前,引著這行人出了衛城,早見長街不遠,壁立著一座酒樓。近去看時,正掛著一副望海樓的市招。大家上得樓來,挑了一個朝外的閣子坐地。朝外幾扇窗戶格子上,嵌了大小玻璃片,正可看到外面一片海灘,套在海灣裡。灣裡帆檣林立,下面幾百隻大小船隻,一字兒排聯,向海灘上停泊了。阮小五忍耐不住,首先扒開窗子向外張望了一會。富同過來,將手指著,那船身塗了紅漆,舵樓聳起幾丈高的。因道:「那便是向海州運食鹽的船。放船向南去時,也附載客人。」

  阮小二也過來張望著,問道:「偌大的船,怕不要載三兩千石貨物,每只船上,要多少水手?」

  富同道:「多時七八十人,少也三四十人。」

  正說著,酒保過來安排杯箸。吳用在身上取出一錠大銀交給他道:「你存在櫃上,先取一壇酒來開了。有好菜只管將來。吃完,一發算我給你。」

  富同轉身拱手笑道:「到了此地,小可是主,怎好先要客人破費?」

  阮小七道:「我兄弟來此,多少事要請上下幫忙,一酒之敬,算不得甚的。等待貨物辦齊時,我們還有東京帶來的物事奉敬。」說時,兩個酒保,共捧了一隻酒罈進閣子來。當面開了泥封,舀出一桶酒去燙著,一面擺了八碟下酒。酒熱了,阮小七接去酒桶,便向富同面前先篩了一碗酒。富同接著酒碗,便見他大拇指上,帶了一個翡翠扳指,綠油油地,沒有一點雜色。便喝一聲彩道:「這位兄長,帶了這般好一枚玉扳指,是那時物色得來?」

  阮小七道:「是東京買得。」

  富同道:「可否借取一觀?」

  阮小七毫不留難,便在手上脫下,隔席送將過去。富同接在手上,翻覆看了一遍,點頭稱讚,將扳指交回,因道:「望海衛來往海客甚多,小可也曾托人尋覓一個較好的扳指,只是一向未曾覓得。」

  吳用拈須笑道:「莫非足下心愛此物?」

  富同道:「小可並不解得弓馬,帶著恁地好扳指,卻不慚愧?只為敝親錢知寨,近來練飛弓箭,曾囑咐小人尋覓一枚。只要物事中意,卻不惜重價。」

  吳用笑道:「若我這位張家兄弟可以相讓時,足下能出多少價錢?」說時,向阮小七丟了一個眼色。阮小七將扳指放在桌上,尚未帶起,便笑道:「北此物亦是心愛之物,並不出讓。若是這富家兄長,幫助我等把交易作成時,小弟情願相送。」

  富同啊喲一聲拱手道:「君子不奪人之所好。」

  吳用道:「這張家兄弟,為人爽直,決不食言。」

  富同笑道:「若果如此,不但小可事事效勞,便是敝親錢知寨,也一定要感謝厚惠。」

  吳用道:「恁地說時,在下益發直說了。我這位兄弟有一個侄女流落在外,聽說是就在這裡海船上。這兄弟待到各只海船上去尋找,又怕造次了。頗想相煩足下,引帶到海岸各大船上一行。」

  阮小五道:「七哥,富兄恁地說了,這扳指便送過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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