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水滸新傳 | 上頁 下頁


  這宣和年間,國家承平已久,當朝徽宗是個有名的風流天子,把一座東京城,造就得錦上添花,四面八方求富求貴的人,都來到東京,湊合熱鬧。這高升客店,便是這些人來集合的一個所在。店主人見柴進一行人是小相公府內伍虞侯引導來的,十分巴結,柴進等起居,自是十分方便,當日伍虞侯約著,今天且讓燕青好好將息,明天下午來引他去見衙內,燕青自是聽候他安排。

  次日在客店裡等了一天,卻不見伍虞侯前來,柴進要重重托他,也不敢遠去。到了第三日下午,還不見伍虞侯來到,燕青卻悄悄地踅到柴進居內,向他道:「恁是作怪,蔡衙內見著小弟時,十分親熱,恨不得小弟到了東京就去投奔他。現今一連三天,還沒有消息。貴人多忘事,過後便不提了。」

  柴進道:「那蔡衙內不分日夜尋著快樂,大路上偶然說下的一句話,恁地會放在心上?不過這在我們,卻是個絕好的機會,自不宜輕易放過了,東京城裡相國府,兀誰不知。我與賢弟且到街上走走,便繞到蔡攸家前後去看個動靜。」

  燕青道:「哥哥說的是,只要碰到伍虞侯時,自有處置。」

  於是兩人帶了些散碎銀子,向大街走來。路上打聽得相同府所在,緩緩前往,只是到了那巷口,便見廣闊的青石板,鋪了路面,綠陰陰地,巷內排立兩行槐樹,直通到底。這裡,並無平常百姓人家,但見大小車輛,高低馬匹,不斷進出。車上馬上,都是衣冠楚楚的人物,其間雖也有步行的人,都也規行矩步。柴進不敢造次進巷,迎著出來的一個老者唱喏道:「在下是初到東京的,請問蔡相國府邸在此巷內嗎?」

  那老者對柴進上下看了一番,便道:「不知閣下打聽是老蔡相公府?還是小蔡相公府?此是老蔡相府,小蔡相府卻大寬轉地繞到這相府後面,一般地有這麼一條寬巷,巷內並無第二人家。」

  柴進道:「再動問上下,小可一個平常百姓,可以由巷內經過嗎?」

  老人道:「閣下但看巷口懸有肅靜迥避牌時,便不宜進去,若無此牌,進去不妨,若不進相府,可繞轅門過去。若進相府,只在轅門口稍站,自有人前來問話。」

  柴進道謝了,走開一步向燕青道:「兄弟聽見嗎?」

  燕青道:「我們且大寬轉地繞到小相府看看。」說話時,順了一條大街向前走,卻見路上車馬往來,更形擁擠,兩旁茶房酒肆,青衣烏帽和軟甲戰裙的人,紛紛攘攘進出。有些店鋪門口,堆了旗牌傘仗,有些店鋪門口,木架子上懸了開道大鑼,有些掌執事的兒童,穿了紅衫戴了雉尾帽,卻五個一群,七個一隊,在人家屋槽下,擲骰撲錢耍子。沿街東一帶,各種車輛,一乘接一乘停著,怕不有一二百乘,把半條街都占了。車輛間斷處,果是像老相國府一般的一條巷子,在那綠陰陰的樹下,藍袍烏紗帽的人,都離開了隨從,或是騎馬,或是坐車,悄悄來往,巷子口上,左右兩個朱漆木架,架子上各插兩塊金字直匾,一大書肅靜兩字,一大書迥避兩字,再看街上行人,真個少有人向那巷裡走去。在那巷子斜對面,一列有好幾個茶坊酒肆,也正做的是相府生意。

  柴進道:「我們且吃了一碗茶去,或者可以守候到伍虞侯由這裡經過。」

  燕青道:「兄長,你聽,那來的一片笙簫鼓樂之聲?」

  柴進立住腳聽時,果然在巷子裡樹杪上,隨風卷送了一陣樂聲。

  柴進道:「難怪伍虞侯不見,兀的不是相府奏樂,怕有甚喜慶?」

  燕青道:「恁地時,我等且回去,偌大一個東京,來了也不曾觀光觀光!」說時,身後有人道:「兩位官人,莫不是要尋找伍虞侯,這兩天特地忙些個。」

  柴進看時,那人穿一身青衣,手提供盒,分明是相府裡一個跟隨。便拱揖道:「足下尊姓,小可面生。」

  那人指著燕青道:「那天你在東門驛射下老鴉來時,我在一邊看見。」

  燕青笑道:「我恁地記性壞,難得又相會,就請在路邊酒樓上吃兩碗水酒去,」

  那人笑道:「聽伍虞侯說,兩位官人好慷慨,今日一見,果然,小人自也願相識。」

  柴進大喜,將此人引到路邊酒樓上小閣子裡坐地,吩咐酒保,只把好酒好菜將來。

  那人自道叫董貴,在小相府二衙內面前當個小使。雖說相府是個金窟,油水卻不容易輪到小使身上,而且事少人多,數日攤不到一回差幹,自也難尋油水。他開口一遍言語,正中柴進下懷,便在身上掏出十兩花銀,放在桌上,一揖道:「權為一茶之敬。」

  童貴站起來道:「周大官人,小人如何消受得?」

  柴進道:「仁兄,請坐,聽我說。」

  董貴坐下,酒保送菜進來,燕青道:「我等自篩酒,叫你時你便來。」

  酒保聲喏去了。三人複又坐下,柴進道:「實不相瞞,小可是個不第的秀才,薄有家私,此次兄弟二人進京,端的想求點功名。幸褥東門驛一會,蒙衙內垂青,小可實是想巴結這條路子。」

  董貴望了銀子,笑道:「周大官人,你直恁地慷慨,話不虛傳。這兩日府中特忙,並非伍虞侯把你忘了。」

  燕青一面篩酒,裝成不甚理會。因道:「端的府內有甚喜慶,在大街上兀自聽到鼓樂之聲。」

  董貴笑道:「官人你自外方來,怎知道京中事?有道是天上神仙府,人間宰相家。往日老宰相府裡,本就天天作樂。後來小相公蒙當今另賜府第,比老相國府更要熱鬧,你道為的甚的?只因蔡相公正在壯年,又生得人物風流,當今道君皇帝,甚是寵任,」說到這裡,他將聲音低了一低,笑道:「小相公親自教得一班女樂,專門討當今官家歡喜。因未便將這班常常帶進宮去,官家兀自悄悄的卻臨相府。前昨兩天,聖駕都曾來此,夜深始回。今天是六部三司陪小相公取樂。那邊老相國府有時也奏樂,只不像這邊,一個月倒有二十七八天是恁地熱鬧,只是這兩個相府,將一座東京城點綴得成為花花世界。」

  柴進聽了,默然無語,大碗酒端起來自吃,他心想:當年我家祖先,將一座錦繡江山乎白地讓給了趙氏兄弟。雖然陳橋事起,太祖得這座天下容易些個,他自身卻也是半輩子戎馬生涯,不想傳到現在,卻是恁般治理玫事,堂堂宰相,卻只是替官家教練女樂。

  董貴道:「大官人出神怎地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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