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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▼第九章 黃昏時候

  次日早上,雲霧開展,剛出土的太陽,在東方的天上,閃出一絲絲的紅光。人在園中高土堆上,向太陽看去,那一絲絲的紅光,簇擁著一團金紅色的盤子,向人照來。人是不能對太陽平視的,但這太陽剛出土的時候,卻有例外,看這金紅色的盤子,越看越愛。

  進安因為潘相公的話,昨日下午,身上感到不舒服,昨晩就在綠蔭深處睡,沒有走開。當太陽出土十分可愛的時候,進安就已經起來了,正在高土堆上看太陽。

  忽然有人叫道:「進安兄弟早哇。」

  進安看時,是尼姑道全,便跑下土堆來,迎著她道:「昨晚我家相公不舒服,我就在這裏睡,所以起來得早一點兒。師父,你才是早哇。」

  道全道:「哦!潘相公病了,什麼病呢?」

  進安道:「什麼病,連我都不曉得,就是茶飯來了,不想吃喝。我問他什麼病,他懶得理我。」

  道安道:「茶飯都吃喝不得。你告訴我們住持了嗎?」

  進安道:「沒有告訴。今天不能不告訴了。」

  道全道:「身上發燒不發燒呢?」

  進安道:「似乎有這麼一點兒燒。」

  道全道:「既是有一點兒發燒,恐怕是真病了。你還是去告訴住持吧。她是一個長輩,也許能拿一點兒主意。」

  進安道:「是的,回頭我告訴住持。」

  道全道:「醒來沒有,我去看看他。」

  進安還沒有回答呢,就聽見窗戶裏潘必正叫了一聲進安,便答應道:「是。」回頭告訴道全道:「他醒了呢。」於是就跑進房去。

  潘必正道:「你和誰說話?」

  道全就隔房門答道:「是我哇。聽見說潘相公有點兒不舒服,前來看看。」

  潘必正道;「請進來吧,我正有事請教呢。」

  道全聽了這話,就進來了,見潘必正穿了白色單衣,躺在床上,一床藍色夾被,搭蓋了一隻角。

  潘必正道:「多謝師父,前來看我。請你告訴我姑母,就說我病了。本來是要叫進安去告訴的,現在不必去了。」

  道全雖然來看病,但是她並沒有忘記潘必正原是好好兒的。所以進門之後,就看看他的身體,有哪些不是平常樣。她仔細觀看以後,覺得外貌上並沒有難過的樣子。這要說病了,也許潘相公有點兒心病吧?便道:「好的,我告訴住持就是。」

  潘必正道:「師父先到住持那兒去呢,先還到別處去?」

  道全道:「先向住持那裏去。潘相公病了,自然先讓住持知道。潘相公說這話,還有什麼事要辦嗎?」

  潘必正想了一想,將頭靠了枕頭,把右手放在床柱子欄杆子上,先默然了一會子,然後才道:「師父若是遇著妙常的話,也可以告訴她我病了。」

  道全一聽這話,算是明白了。但是妙常這人性情非常之孤僻。只看做官做到知府的張于湖碰了一鼻子灰,財號稱百萬,王有守更鬧了個無趣。這樣的富貴,她全不看眼裏。難道打斷佛緣,引起凡心,就憑了潘必正一個青年書生嗎?固然,看妙常的態度,對於潘必正這個人,頗垂青眼。但佛門子弟最忌動了凡心,她的垂青眼,不能說是動了凡心吧?在一刹那間,心裏就轉動了幾遍,然後裝成不知道,答道:「好,見著妙常,我告訴她。」

  潘必正道:「那就有勞了。」

  道全心想,這麼一點兒事情,就叫有勞,年輕人好生心急呀,於是向潘必正告辭而去。

  道全去後,潘必正慢慢將枕頭墊了腰,坐將起來,見進安尚站立在門戶後,對他道:「將窗戶打開,我起來了。」

  進安道:「好的。你何必坐起來,好好地躺著吧。」說著,他起身將窗戶打開,將桌上書本整理收起。

  潘必正道:「我心裏煩得很,打開窗戶,衣服穿起,就覺得支持不住,睡倒好像好過一點兒。可是睡倒之後,心裏又覺得不安,還是想起來。」

  進安道:「這就是相公的病根。我以為有幾位朋友談心,這病也許要好些。」

  潘必正道:「你這話也許有理。你看我的病一傳出去了,妙常仙姑,會來看我不會?」

  進安點點頭道:「會來的。」

  潘必正道:「會來的?你何以知道?」

  進安道:「我這樣子想。」

  潘必正道:「胡說了,打水我洗臉吧。回頭姑奶奶來了,你只管說我病很重,知道嗎?」

  進安看著相公的病源,也知道些來龍去脈,當時答應著是,自去廚房裏打水。

  潘必正躺在床上,就聽到院子裏,有了腳步聲,接著有人道:「侄兒,你病了嗎?」

  潘必正一聽,知是姑母的聲音,立刻倒了下去,將頭枕在枕頭上,立刻呻吟不止。

  一會兒工夫,老尼法成進屋子來了,見潘必正側身睡了,一隻手壓了單被在外,眼睛半閉著半開著。

  老尼道:「侄兒,你怎麼好好地病起來了?」

  潘必正道:「哎喲!姑母來了。恕我不能起來,陪伴你老人家了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病了啊!」

  老尼走到床邊,用摸了他的手道:「燒是不大燒。剛才道全自園裏出去,說你病了,我特意來看你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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