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平滬通車 | 上頁 下頁
三三


  系春卻把那瓶白蘭地酒,帶到屋子裏來,笑道:「留著晚上,還要灌余太太一灌。我倒猜不到她酒量這樣地好。」

  子雲喝了兩杯酒,到底有點兒不支,只覺臉上熱烘烘的,頭上有點兒發昏,躺在鋪上,笑道;「晚上還鬧嗎?連你也要醉了。可笑她左一聲胡太太,右一聲胡太太,叫得真熱鬧。」

  系春坐在他身邊,手握了他的手道:「她叫我胡太太,你有些不願意嗎?」

  子雲笑道:「你豈不是把話倒來說著!」

  系春將手摸摸子雲的臉,因道:「你真喝醉了,我剝兩個橘子你吃吧。」

  子雲道:「好的,只是不敢當。」

  系春瞅了他一眼道:「敢當的事,你就多著呢,這又胡客氣了!」

  子雲聽說,只是微笑。系春就爬到上面車頂棚下,在蒲包裏面取出幾個橘子,放到茶几上,然後自己傍了子雲坐著,將橘子剝著,撕去橘瓣上的細筋,一瓣一瓣的,向子雲嘴裏送著。把茶几上的橘子都已吃光,子雲心裏頭一陣舒適,也就昏昏地睡了過去了。系春雖不睡,卻也不離開他身邊,取過一份火車開行時刻表,自己看著,口中似乎念念有詞,在估量著時間似的。

  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候,火車又停在一個車站上了。系春偶然抬頭,就看到車站月臺上,歇有兩挑賣糖稀飯的擔子。凡是老走津浦鐵路的,這就知道到了蚌埠,因為只有蚌埠車站上,才有這種東西。系春心裏一動,頗想到站台上去看看。不想剛站起來,便看到那牽狗青年已經引狗上站放屎放尿去了。咬了牙向外面呆看一陣,自言自語地道:「這小子真有耐心,到站必下。難道到了晚上,也整宿地不睡嗎?」

  正呆想著,回頭看到門外有個人影子一閃,看時,正是余太太。她手扶了門,伸頭向裏面看了一看,微微一笑,低聲問道:「真醉了嗎?」

  系春且不作聲,向鋪上睡的子雲努了一努嘴。余太太道:「胡太太!出來遛遛好不好?」

  系春道:「這一站只停十分鐘,不下去也罷。下了車,火車開了,那可是件笑話。」

  余太太道:「那麼,我們到飯車上喝一杯汽水去。你也忌生冷嗎?」

  系春笑道:「我百無禁忌。」

  說著,握了余太太的手,走出房去,輕輕地將房門給拉上了。

  子雲很睡了一會子,睜眼醒來,不見了系春,料著她又是到三等車上,去看她的那個女同學了。照各方面看起來,這個女人實在是多情,她的那年輕丈夫,竟是沒有福氣享受這個女人,怪也不怪?什麼事情都是個緣分,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紅鸞星照命,會在火車上遇到這樣一個可心的人兒。想到了這裏,情不自禁地也就嘻嘻地笑了起來。這個滋味那是很夠咀嚼的,所以也就坐了起來,點了一支煙捲吸著,慢慢地去細想。這就看到下鋪頭邊她的小手提箱子,還不曾關閉,隨手在裏面翻弄著,只把兩件綢衣一掀,就現出了裏面一大疊鈔票,全是十元一張的,估量著,約摸有二三百元。拿在手裏顛了兩顛,依然給她放到箱子裏去。心裏這就想著,這個女子也實在大意,這麼些個錢隨便扔著,幸而遇到我這個有錢的人,絕不會占人的便宜,假如遇到了一個拆白党,那包不定賠了夫人又折兵嗎!這女人對於銀錢太不在乎了,將來我一定要勸勸她。年輕的人總要有老於世故的人去領導的。子雲自以為是個老於世故的人,然而他究竟是不是個老於世故的人?這實在要等事實來證明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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