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平滬通車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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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太太道:「她那態度上自帶了一種有文化的樣子,說話很文雅,不像我們這一字不識的。」 子雲很有得色,笑道:「她不但國文很好,外國文也很好呢。帶她出來交際,那是在什麼地方,都可以說得過去的。」 余太太笑道:「你真是有福氣。站台上冷,我們到飯車上去談談吧。」 她說著,已是向前走。 子雲想著,自己不應當那樣不識抬舉,人家女太太請吃飯倒是不去。於是隨著余太太上了飯車,正好也是開飯的時候。兩人找個座頭,對面坐了。茶房走過來,問是兩位嗎?子雲道:「三個人。不過,你這車子上的西餐,我實在沒有法子吃。昨天,我看到有人吃中餐,你給預備三客中餐吧。」 茶房笑道:「中餐要事先招呼,現在來不及。」 子雲道:「那麼,我們現在招呼,等吃西餐的客人都吃完了,我們再來吃中餐,可以嗎?」 茶房躊躇著,手按了桌子,低頭向他笑道:「這裏中餐不好吃。」 余太太道:「中餐他們賣一塊錢一客,西餐賣一塊五毛錢一客,他們當然不願意客人吃中餐的,我們就吃西餐吧。」 茶房聽了,這就由別人桌上拿了一張紙殼菜單子,遞給了子雲看時,上面全是外國文。子雲雖認得幾個單字,那程度是太有限。看了許久,只第一行的湯,末行一個咖啡,勉強可以估量得出來,至於其中是些什麼菜,卻完全不認得,又不便叫茶房翻譯,便沉吟著道:「我幾乎沒有一樣愛吃。等一等吧,我們還有一個人沒來」茶房去了,子雲也將菜單放下。余太太笑道:「據茶房的口氣,中餐不能吃,大概這西餐一定是很好的了。我想,要掉換也掉換不出什麼好東西來,倒不如就著他預備的吃,還圖個新鮮。」 子雲說是,依了余太太的話,吩咐照開三分飯來。這時,系春已經來了。茶房問:「要汽水嗎?」 子雲道:「來兩瓶。」 系春又碰了他兩下腿,眼睛可不望著他,只當沒事。子雲道:「冷天喝汽水罷了。余太太要不要喝一點兒酒?」 這句話,似乎說得余太太最為動心,不由得立刻向系春打了一個照面。系春笑道:「我看余太太這個樣子就會喝酒,余太太請我們吃飯,我們請余太太喝酒,來一點兒白蘭地吧。」 余太太搖著手道:「在火車上喝白蘭地,那是北京人說的話,有點兒冤大頭。」 子雲還不曾答言哩,系春笑道:「難得相遇的,就算是貴,反正不能許十塊錢一瓶吧?喂,茶房!拿一瓶白蘭地來。」 茶房走過來笑問道:「要三杯嗎?我們零的也賣。」 系春杏目圓睜,板了臉道:「難道我們就喝不起一瓶酒嗎?」 說著,就由身上掏出一張十元的鈔票向桌上一拋,冷笑道:「你先拿錢去,後拿酒來,總也可以吧?」 子雲看了,卻不好說什麼,只有聽之。一會兒,茶房拿了一瓶酒來,在三人面前,斟了三杯。余太太先端起杯子來,一口就喝了大半杯,向系春笑道:「胡太太怎麼樣?」 系春笑道:「我是一點兒酒不嘗的人,不過余太太是客,我陪你喝半杯。」 余太太笑道:「至少你也應當陪一杯,怎麼陪半杯呢?」 系春且不答覆她,向子雲望了笑道:「你看怎麼樣?」 子雲笑道:「余太太也知道我是不會喝酒的,我們兩個人共陪一杯吧。」 余太太笑道:「你兩口子合作起來,還是這樣不行,根本就不該要這瓶酒。」 系春笑道:「好在是火車上,無事可做,醉了無非是睡覺,不醉也是睡覺,我就奉陪一杯吧。」 余太太笑道:「好!這話痛快,我先幹這一杯了。」 說著,再端起那半杯酒一飲而盡。子雲笑道:「多年不見,余太太的酒量還是這樣好。那麼,我慢慢地奉陪吧。」 於是三個人吃著西餐,慢慢地喝酒。但是這火車上的西餐,是另外一種口味。第一盤子湯送上來,就是稀薄的漿糊,裏面有七八根寸長的麵條。第二盤炸桂魚,魚有一些臭味。第三盤燜牛舌,只是那番茄的紅顏色好看,牛舌瘟腥。另外一撮清水白菜,還是邦邦硬的。第五盤鐵扒雞,是不愧為那個鐵字,刀叉切著盤子叮噹亂響。菜不過如此,便提不起人家的酒興。偏是余太太毫不覺得,喝了一杯,又是一杯,接連地喝了三杯之多。飯吃完,子雲面前一高腳杯子白蘭地,總算喝完。 系春的杯子裏,卻還有大半杯在裏面。余太太笑道:「胡太太說話,有些個前後不應典。你自己說了陪我一杯,到了現在,你是半杯都沒有喝下去。」 系春笑道:「這樣吧,晚上還有一餐,我留著晚上喝吧。」 余太太道:「那不成!你既是喝不下去,就請你老爺代勞。」 系春笑道:「他的酒量,余太太是知道的,何必把他灌醉了。」 余太太道:「醉了也不要緊,有太太在身邊伺候著呢。你兩個人不能彼此推諉,把酒賴了。胡太太要心疼老爺,自己就該把酒喝了下去。」 系春笑道:「那麼著,我就勉強喝下去吧。」 手裏扶著杯子,可向子雲睃了一眼。子雲立刻搶過杯子來,笑道:「瞧我吧。」 一伸脖子,搶著喝幹了。余太太向四周看看,低聲道:「太太心疼老爺,老爺又心疼太太,你兩個人的作法,真有點兒意思。」 子雲笑道:「余太太醉了,說酒話了。」 於是笑著走出了飯車,各回車房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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