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平滬通車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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系春道:「整天整宿,耳朵裏是哄咚哄咚的聲音,還有什麼比這更打攪的。在車上多一個女朋友談談,那更是有趣,你只管來。」 子雲聽系春的口吻,竟有些冒充本人的太太了,這是料想不到的事。他本要到廁所去,因為怕系春說出實話來,沒有敢走開,現時,看系春這情形,決不會說實話的,走開無妨,於是就出去了。子雲出門去了,余太太向著系春眯了眼睛微笑。同時,將眼睛看到車門頂格上去。那裏,正放著一隻扁的小皮箱子,紫色的皮,白銅的搭扣,乾淨無塵。這仿佛告訴人,這不是一隻平常的箱子,這裏有寶貴的東西。當余太太向著箱子望去的時候,系春也向著箱子看去,抿著嘴微笑著。她二人在屋子裏默然地坐著,只是各各地微笑。 及待子雲回房來了,余太太就站起來道:「我該走了,時候不早,二位也該安歇了。」 說著,就拉開門向外走。系春伸出手來和她握著,笑道:「明天見吧。」 說話的時候,那手顫動了一下,似乎握手時候的情緒很是緊張的。子雲擠在身後,卻不能向前去說,最後聽到余太太說:「胡太太!明天見。」 系春回轉身來,好像很難為情的樣子,低了頭,在那小沙發上坐著。子雲向她抱拳笑道;「這件事,實在對不起,引起余太太的誤會。我因為沒有探得柳小姐的意思怎麼樣,又不便加以更正。」 系春沒說什麼,右手托住了左手五個指頭,低頭看著,好像還是微微地噘了嘴呢。子雲低聲下氣地道:「這個,你當加以原諒,不能怪我。」 系春道:「我也沒有說怪你呀!我很後悔,不該搬了進來。現在搬出去是不合適,不搬出去,也是不合適。」 子雲笑道:「這可用不著為難,明天我見了余太太,把這事解釋一下就是了。」 她撇了嘴,微微地搖了兩下頭,接著道:「那更不妥當了。」 子雲笑道:「所以我想著,這件事很讓人為難的。這倒有個笨主意,就是先前那話,我到飯車上去坐著,你先安睡吧!」 子雲說這話,當然是個笑談,所以他的態度也並不怎樣誠懇。系春啊喲了一聲,笑著亂搖兩隻手道:「那像什麼話?除非是我搬出去,不過,那也是不妥當,要是可以那樣做,我早就搬了出去了。」 子雲笑道:「你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。剛才,你出去了這樣久,我怕你真要搬,幾乎沒有把我急死!」 系春道:「這話是怎麼樣說的,我倒是有些不懂。我就是搬出去,也不至於有什麼牽連到老伯身上來的事,何至於急得那樣呢?」 她說著這話,在紙煙筒子裏,取出一支煙捲,做個要抽的樣子。可是剛剛放到嘴唇邊,銜著了一會子,不擦火柴,卻又放了下來。她的臉並不向著子雲,好像有點兒故意避開的樣子。子雲笑道:「你錯會了,我不是那個意思。而且,也談不上牽連兩個字。因為……」 他說著這話,對茶几上的煙斗並不去拿,卻要到煙筒子裏去取紙煙。系春很不經意地將手指上夾的那根煙遞給了他。子雲本是借取煙為由,來看看她的顏色的,不想她是沒有一點兒羞怒之容,反而笑道:「我今天晚上,紙煙抽得太多了,我怕醉,所以要抽我又停止了,請你代抽了吧。」 子雲接著那根煙,始而還沒有什麼感覺。及至舉起來一看,煙捲頭上,有兩三分長的一截紅印,分明是嘴上的胭脂印染下的痕跡。他立刻滿臉是笑,彎著腰向她鞠了一個躬道:「謝謝!」 系春笑道:「老伯這話,我有些不解。這原是你的煙,你怎麼向我道謝?」 子雲道:「因為……」 系春搖手道:「這個因為不必說,我已經明白了。剛才老伯還說了一個因為,沒有接著向下說完呢。」 子雲抽著煙,坐在下鋪上,兩手撐了茶几,托住自己的下巴向系春望著,笑道:「因為朋友在一塊兒相處,說得投機,彼此就多多地親近些。說得不投機,要走的一定要走,那是無緣,那是人家的自由,怎麼說得上牽連呢?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,好像《石頭記》上有這麼兩句話:『你說今生沒緣法,如何偏偏遇著他?你說今生有緣法,如何心事成虛話?』」系春很淡然地笑著搖搖頭道:「老伯別跟我談文學,我對於這個,是一竅兒不通。」 子雲道:「其實我比你也大不了幾歲,你何必叫我老伯?」 系春道:「叫先生呢,好像是太生疏了。我對於老伯,是不應當如此的。」 子雲笑道:「叫什麼先生,乾脆,就叫鬍子雲得了。」 系春道:「那越發不敢!」 子雲笑道:「有什麼不敢?我們又不是真的親戚,還分個什麼長幼?不過,你因我對府上人認得,這樣尊稱我一聲,其實我們是朋友的位分。朋友叫朋友的名字,談得上什麼敢不敢呢?」 系春也沒有說什麼,將手撫摸自己的臉,帶了一些微笑。子雲就在這時,見她無名指上戴了一隻翡翠戒指,便笑道:「柳小姐這戒指很綠很綠,可以再讓我瞻仰瞻仰嗎?」 說著話,可就伸出了手來,大有想握她的手的意味。系春將手一縮,笑道:「胡先生,請你到上鋪上面去,安歇了吧,時候可不早了!」 子雲以為她縮了手回去,一定正顏厲色,要說幾句話的。現在見她並不如此,於是扯開嗓子,哈哈哈……大笑一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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