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平滬通車 | 上頁 下頁
一五


  系春道:「我也不能那樣膽小呀!我要是那樣地膽小,一個人也不敢由北平到上海去了。」

  她說著話,只將盆裏水洗了一把手。接著,她將茶几上的皮包拿了過去,取出粉盒子和胭脂膏,將臉重新又粉飾了一番。子雲看著,倒不能不有一點兒疑感,這個時候,擦胭脂抹粉,那是給誰人看呢?這個問題,自然以不說破含蓄著在心裏為妙。於是口含了雪茄,斜躺在沙發上,望了系春的後影子微笑。

  正在這時,子雲想說句什麼話呢,那房門,卻剝剝剝,有人輕輕地敲著響。子雲以為是茶房送開水來了,隨便就答應著道:「進來。」

  門一拉,倒讓他大為吃驚一下,來的卻是余太太,立刻心裏為難著,假如她要問起同房的人是不是我的太太,我怎樣地答覆?若說是太太,這豈能為系春所容!若說不是太太,帶一個女人坐包房,關門共宿,這話也似乎不大好說。他正這樣躊躇著呢,那余太太究竟是交際場中一個老手,她就退後了一步,向子雲點了兩點頭道:「我可以進來嗎?」

  子雲還不曾答覆,系春竟猜定了是他的朋友,就代答道:「請進來坐吧!」

  余太太向系春深深地點了點頭便側了身子進來了。子雲不能把她推了出去,也就只好起身讓座。余太太坐在臉盆櫃角裏那小沙發上。系春連忙扣上了臉盆,遞了一支煙捲給余太太,又斟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,那意思就是代表主人翁來招待客,換句話說,也就是表示著太太的身份了。子雲大為高興,這樣一來,余太太可以不必問,就知道這女人是誰,而自己也就暗暗地沾上了一點兒便宜。果然的,余太太一點兒也不懷疑,笑道:「請不要客氣!我是多年未見到胡先生,剛才遇到,站著談談,沒有能說兩句話,所以又特意來奉看。」

  系春因為那張小沙發,她已經坐下了,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容身,只好在下鋪上和子雲一同坐著。這種表示,又是特別著重了形跡的。余太太噴著煙,抬頭向屋子裏四周看看,因笑道:「你二位帶的東西很簡單啊!」

  子雲笑道:「我是到上海去,不久就要回來的,帶許多行李幹什麼?上海那地方,只要有錢,三四小時之內,連家庭也組織得起來,何況其他?臨時短少什麼的話,到了上海再買好了,所以我沒有帶什麼。」

  余太太道:「不過帶女人出門是要囉嗦一些的。」

  子雲對於她這話,卻不好怎樣表示,只微笑了一笑,同時,向系春看了一眼。系春卻不介意,笑道:「這話我倒不能承認,現在的女子,和男子一樣,一個人一樣地可以出門了。」

  子雲將手一拍大腿道:「可不是!余太太,她就是一個人出門的。」

  余太太笑道:「這樣出門,算不了什麼,在前門上了火車,就像到了上海北站。再說女人出門,究竟有許多不便,有個老爺陪伴著,那是好得多。」

  說著,她向著子雲一笑道:「胡先生,你的意思怎樣?」

  子雲抬起手來,搔搔鬢髮微笑道:「余太太,你怎麼不讓你余先生陪伴著呢?」

  余太太笑道:「雖然陪老婆要緊,掙飯吃也要緊,我若由南到北,由北到南,都要老爺陪著,只是老爺那份差事,誰替他幹呢?胡先生是個要人,自己花自己的錢,沒有人能管得著,誰比得上呢!」

  系春坐在下鋪上,默然不語,好像是對於余太太這種誤會,想用別的法子去解釋。不過,這解釋的話,一時卻又無從說起,心裏明白,立刻就用話來扯開著道:「余太太到上海去,打算住哪家旅館?」

  余太太道:「我們先生是住在朋友家裏,我已經打了電報去了,他會到車站上來接我的,朋友家裏好住,我就不住旅館裏了。胡先生打算住在哪裏?告訴我,我好去奉看。」

  她說了這話,眼睛可望了系春,好像是說奉看系春呢。系春起身取一根煙捲抽著。子雲笑道:「我以前到上海,無非住三東,不過現在上海一切都進步,四川路開了一家新亞酒店,已經很摩登,聽說南京路的國際大飯店又開幕了,二十多層樓,什麼設備都是新式的,我想去試試。」

  系春笑道:「我也有這個意思。」

  子雲聽了,心裏又是一動。余太太笑道:「我也聽見許多人說,那裏的排場很大。若是二位去的話,我見著我們老頭子,我也要求他到那裏去開房間。我們住在一塊,豈不是好?」

  系春架住了兩隻腳,搖擺著拖鞋,向人微笑。子雲心裏癢癢的,也是笑。可是他立刻自己抑止住了,向余太太道:「我想余先生一定很聽你的話的,為什麼不要求余先生多匯幾個川資坐頭等車?你看,這裏可比二等車裏清靜多了。」

  余太太道;「這倒是我自己省錢,不幹他事。」

  系春道:「余太太若嫌二等車裏煩得很,只管到這裏來談談,我們很歡迎。」

  余太太笑道:「我不打攪你們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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