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平滬通車 | 上頁 下頁


  李誠夫坐在一邊,他始終是不肯從中插言。聽到這裏,他胸中可有些納悶,既是不願提到楊家的關係,請問老伯這個稱呼,又是從何而來的呢?他想著,不覺是向她看了一眼。這柳系春真有以目聽、以眉語的能耐,看到之後,立刻向誠夫笑道;「不瞞你先生說,我自己覺得是很矛盾的。我雖然願意和楊家脫離關係,然而楊家這些尊親長輩,我依然是要尊敬他們的。胡老伯和先生你住在一個房間裏嗎?回頭我去奉看。」

  李誠夫笑道:「不敢當,我坐在二等車上。自過了豐台,我就到飯車上來坐著,我也應當回房間去看看了。」

  說著,他就站起身來。子雲在這時,要挽留他再坐一會兒,卻不是心中所願意的;任他走去,不做一點兒客氣的表示,也不是為朋友之道,便笑著站起來,握了他的手道:「你住的是八號不是?回頭我去看你吧。」

  誠夫點著頭說是,也就走了。

  柳系春在這時,也略微站起身來相送了一下,但是人去了之後,她依然在這邊椅子上坐著,並沒有回到原來地方去。子雲坐下來笑道:「在火車上遇到了親戚,這是想不到的事。柳小姐在飯車上是一個人,我那房裏也是一個人,彼此都寂寞得很,我們不妨在飯車上多談一會兒。」

  柳系春笑道:「聽老伯多一點兒指數,那是好極了的事。」

  子雲於是又叫茶房端了兩杯檸檬茶來,彼此相對著,繼續談起來。但是談來談去,只能說些閒話,談到楊家的家務,她就做出那冷冷的樣子來,好像關於這個問題,所要說的是很多,但是不願意談。子雲並沒有意思要調查她的什麼家務,她既是有意躲閃著不肯談,也就不向下說。系春所說的,北平的戲院怎樣、電影院怎樣、飯館子又怎樣,大概子雲所喜好的事,她都能說點兒內行話。子雲無意中得了個知己,那就談得更起勁。

  不知不覺的,就到了楊村。特別快車到這裏雖是不停留,然而這裏究竟比較的是個大站,火車進站的時候,速度慢了許多,她在車窗子裏向外一張望,只見站台上燈光明亮,在燈的玻璃罩子上,可以看出來,上面有楊村兩個字。她扶了桌站將起來,不由得啊喲了一聲。子雲看她那情形,明知是驚訝著,怎麼就到了楊村,是否在天津下車,現在還沒有決定呢,便假裝不知,故意問道:「柳小姐丟了什麼東西嗎?」

  系春道:「我倒沒有丟什麼東西,可是我不知怎麼好了。說話就到了天津,我還沒有和車上辦公人打聽,這鋪位是不是可以想法子?」

  現在子雲和她談得很熟了,就不必太客氣了,因道:「柳小姐你不必著急,我已經有法子了。若是過了天津還沒有鋪位的話,我可以並到別個男客屋子裏去。頭等車裏,下鋪賣出去了,上鋪往往是沒有人要的,結果總是買下鋪的人,獨包了一間屋子。我想,到別間屋子裏去找個上鋪,總不會怎樣地難。我那間屋子空出來了,柳小姐就可以搬了進去。」

  系春笑道:「那實在是好,不過我把胡老伯擠走了,我心裏可不安。」

  子雲笑著兩手一揚道:「這很無所謂。不過由下鋪搬到上鋪去罷了。假使我急於要走,買不到下鋪,那上鋪我不是也要睡的嗎?」

  系春手扶了檸檬茶的空杯,轉著眼珠出了一會兒神,因微笑道:「這自然是我很願意的。不過今天這車子是相當擠,假如別間屋子裏,就是上鋪也沒有空的,那怎麼辦呢?」

  子雲笑道:「據我想,那總不至於。比如我現在的屋子,就空著一個上鋪。假如我是女客,或者柳小姐是男客,這就不成問題了。」

  系春笑道:「若我是個男子,何必在飯車上坐這樣子久,由正陽門上車,我就有了鋪位了。唯其是這樣,所以發生了困難。」

  子雲笑道:「其實也沒有什麼困難,萬一真找不著地方,今天晚上,我可以坐在飯車上,柳小姐到我屋子裏睡去。明日,柳小姐起來了,到飯車上來坐著,換我去睡。這樣來回倒換著,這一樣也就可以安然度過去了。」

  系春搖著頭微笑,把那兩隻耳墜子搖擺得在臉腮邊打來打去,增加了不少的嫵媚。她笑道:「你是我的長輩,那樣讓鋪給我睡,我更是心裏頭不安。我現在決定了,不下車了,難得在車上遇著老伯,凡事都有個照應。到了上海,我還有許多事要求老伯幫忙呢。」

  子雲聽到她不下車,好像與自己有什麼關係。一聽之後,心中大喜,便笑道:「我們這樣的兩代世交,只要能幫忙,決無坐視之理。到了上海,我會留個地點,你去找我好了。」

  系春笑道:「多謝老伯。說話就到了天津了,希望老伯不要讓人搬進你那屋子去才好。要不然,老伯所說騰房子的那句話,又成畫餅了。」

  子雲皺著眉,想了一想,苦笑著道:「要說我硬霸佔著一間屋子,不許人進去,這未免有相當地困難。最好……」

  系春道:「這樣吧,我就不客氣了,把東西先搬到老伯屋子裏去,我也在老伯屋子裏坐著。屋子裏有了兩個人,別人就不會搬進去了。」

  子雲連連鼓掌,大笑道:「這就很好。若是這樣,就是有人在天津定了鋪位,看到屋子裏有女眷,也不會進來的。事不宜遲,我去叫茶房來搬東西。」

  說著,他就向飯車上的茶房要了賬單匆匆地簽了字。

  這回系春不再說客氣話了,五分鐘之後,系春連人和行李,一齊都進了子雲的屋子。子雲讓她坐在鋪位上,自己讓到洗臉櫃邊那張小椅子上去。系春微微地伸著懶腰,打了半個呵欠,笑道:「飯車雖然也很暖和,究竟沒有房間裏舒服。」

  子雲道:「請你放心,這間屋我決計讓給你。縱然天津有定了鋪位的要上來,我說這下鋪是你的,人家也不好進來。」

  系春笑道:「好吧!一切我都聽便老伯的主張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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