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平滬通車 | 上頁 下頁 |
| 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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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二章 萍水相逢成了親戚 男人和女人在一處吃喝逛,由男人去付賬,這好像是成了天經地義。假使這筆賬轉到女人身上,男子們不但是會感到受恩深重,也就很覺得有點兒出乎常情。這時那個女旅客給子雲會了咖啡賬,卻之不恭,受之有愧,卻不知道要怎樣好。照說,可以請她吃一頓晚餐,把這人情也就報復過來了。可是她剛才說了,車上沒有鋪位,她不能在飯車上坐兩天兩夜,坐到上海去。到了天津,她就要下車了。這趟車到天津,也不過是剛剛六點,去開晚飯的時候,還有一個鐘頭呢。子雲心裏在計劃著,坐在原椅子上,只管出神。 當那茶房,替那女客找回三塊多錢來時,她又向茶房問道:「在天津定了鋪位子的客人,也有臨時不上車來的嗎?」 茶房笑道:「來不來,全在乎客人,車上的人,事先哪會知道。」 她躊躇著道:「這事真不湊巧,我若在天津住下一天,又怕耽誤了上海的事。若在車上候缺,又怕始終是候不到。」 子雲就大著膽子道:「這位小姐,若是能夠在飯車坐到天亮去,那就有辦法。我想沿路濟南、泰安幾個地方,總有人下車。」 她笑道:「我這裏還有兩本書,是很好的旅行伴侶,沒別的可說,多喝點兒咖啡,提提精神,大概只坐一宿,勉強總可以辦到。未請教這位先生你貴姓?」 子雲只恨自己不能平白地報出姓名來,既是她先提出話來問著,那就正中下懷,便笑道:「不敢當!賤姓胡。」 同時站起來,向她微鞠了一個躬,也就伸手到袋裏去,掏出一張名片,兩手捧著,送到那女人面前去。他本來是想把名片放到桌上去的,不想那女人見他將名片送過來,已是起身相迎,兩手接著,似乎還在那接名片的時候,微微地帶點兒笑容鞠著躬。 她看了那名片上的字,先就呵喲了一聲,好像是很吃驚地哦了一聲,接著便是用兩隻手捧了那名片哦哦哦地笑了。她向前一步,對子雲一鞠躬道:「原來是胡老伯,這真可以說是巧遇了。」 子雲忽然聽到她叫起老伯來,這倒有些愕然,但是他究竟是久經交際場合的人,回著禮道:「不敢當,不敢當!這位小姐,如何這樣稱呼呢?」 那女人道:「家叔楊子林……」 子雲道:「哦!你是子林的侄姑娘。」 她笑道:「不,我姓柳,我外子,是他的侄子。」 子雲道:「哦哦!我明白了。但是子林昆仲有五個呢,尊翁是行幾呢?」 女人道:「是大爺,胡老伯和我們老太爺不也很熟嗎?」 子雲道:「在十年前,我們是常在一處的。後來他回南方去了,就生疏了,連書信都不通。不過在子林那裏,還可以聽到他點兒消息。他好嗎?」 女人笑道:「託福,倒是很康健。」 說著話,她竟是走到這邊桌子面前來。 子雲就坐到李誠夫椅子上,讓她在對面坐下,笑道:「府上不全是在南方的嗎?何以楊少奶奶又是由北向南走的呢?」 她將手上的小皮包放在桌上,兩手按定了,卻紅了臉低著頭,在兩隻手胳臂空當裏,向懷裏看著,她強笑道:「不瞞老伯說,這樣的稱呼我是慚愧得很呢。」 子雲看她按住皮包的兩隻手,既豐潤,又潔白,心裏早是一動。聽她這話,顯然是有緣故,不然豈有個身為少奶奶的,怕人家叫她作少奶奶的道理呢?不由得就向著她臉上瞟了一眼。她似乎也有些感覺了,將皮包收著,放到懷裏去,依然是兩手按著,歎了一口氣道:「這話我說出來是很慚愧。總而言之,我們在這過渡時代做一個青年,總是容易被犧牲的。」 子雲聽她如此說,這話就更明瞭了,大概是在婚姻方面,發生了什麼問題。這自然是不便直接去問她,便由側面去探詢她的態度,問道:「我們這位世兄,現時在什麼地方工作呢?」 她道:「工作?這兩個字,怎麼能夠和他發生關係?不過娛樂的事,他倒樣樣在行,滑冰、游泳、跳舞、唱戲,都很好。此外,嗜好很多,有生人在這裏,我也不便細說。」 她說這話時,眼睛珠子呆定了一下,似乎有兩汪眼淚水要由裏面流了出來。她於是低了頭,去打開懷裏的皮包,抽出一塊花綢手絹來,捏成了個小團,只向兩隻眼角上去不斷揉擦著。擦完了,將那小手絹再收到皮包裏去。可是她這一收之下,那時間總在十分鐘以上,顯然她是不敢抬起頭來,借這個舉動來消磨時間的。 子雲也曾聽說,楊子林的侄少爺之中,有兩個是很不成器的,但是究竟是哪一個不成器,因為事不相干,並不曾去打聽。依現在看起來,不成器的,就是這位少奶奶的丈夫了。不過和她還是初次見面,雖是明知道她心裏十分不好過,也不能去勸解她,只得用不相干的話,繼續談著,以便扯開她的難為情,因就問道:「楊少奶奶好久沒有到南方去過啊!」 她這回不難為情了,笑道:「我已經聲明過了,這種稱呼,我是不敢當的。」 說著,她就在衣襟上解下鈕扣邊的自來水筆,把鬍子雲遞給她的名片翻轉面來,在上面行書帶草寫著柳系春三字,送給子雲看,笑道:「這是我的姓名,就請老伯叫我的名字吧。關於楊家的事,我是不願去再提的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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