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平滬通車 | 上頁 下頁 |
| 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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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,火車已經停在新站,只寥寥的幾個人上下。子雲只暗禱到了總站也是如此就好。可是到了總站以後,上車的客人卻是不少,只聽到門外夾道裏,來往的人聲不斷。果然也有兩個人問鋪位的,所幸車上茶房都答覆沒有地方,一個個地打發走了。最後人聲寂了,茶房敲著門,然後進來,向子雲笑道:「大概沒有人來了,我都替您擋走了。回頭車開了,您補上一張臥鋪票好了。車開還早著啦,不下車去走走?我給您鎖著門,不要緊的。」 子雲就怕系春偶然感到不妥當,又要走,只是沒有法子可以挽留得住她。現在大家下車去玩,那就是無形地分開她的心事了,便笑道:「屋子裏空氣悶得要死,下去走走很好。柳小姐,加上大衣吧?由熱處到冷處去,衣服穿少了,那會中感冒的。」 說著,他看到她的一件皮大衣放在鋪上,就兩手提了起來,要給她穿上。系春站起來,將身子一扭,笑道:「我這可是不敢當呀!」 子雲笑道;「這有什麼關係?出門人,我們男子漢,總得替小姐們幫忙的。」 他如此說了,系春就老實地把大衣穿上了,然後子雲自己也套上了大衣。可是他心裏卻十分高興,以為系春總是中了他的圈套,在天津是絕對不會下車的了。 二人下得車來,果然在車上的人,大半下了車散步。尤其是隔壁屋子裏那個牽狗的人令人注意,身上穿一件半截皮大衣,下身穿著馬褲,頭上戴了深毛獺皮帽子,左手牽著拴狗的皮條,右手拿了一根短鞭子,神氣十足,在站台上走著。子雲正因剛才被狗嗅著,那人反而大笑,心裏十分地恨他,不免向他瞪了一眼。誰知那人膽也不會比子雲小,他拉住了狗,向這邊的系春看,咦了一聲,好像是很奇怪的樣子。系春呢,卻是低了頭,避到一邊去。等那人走遠了,子雲問:「你認得他嗎?」 系春道:「這個人,老伯也應當認得。他是北平市上有名之搗亂鬼。在五六年前,他父親還是一個軍閥,他常是帶了馬弁到處胡鬧。現在他父親下野了,錢是有的,他還是胡鬧,不過犯法的事不敢做了。我們女學生時代,在市場裏不用碰著他,碰著了,多少要吃一點兒虧。以前,我是和他吵過的,所以他認識我,不過我姓什麼,他也許還不知道呢。」 子雲笑道:「這樣看起來,柳小姐倒是個不怕強權的人。」 系春道:「遇到這種人,是不能怕他的,越怕他,他越有勁。 二人說著話,順了火車外面走,不覺走到三等車外面來,身後忽有人叫道:「徐,你怎麼也來了?」 系春回轉頭,見車窗子裏,有個女子伸出頭來,在向一個提籃子的小販買麵包和牛肉幹。這是早三年前的同學張玉清,卻不想讓她看見了,就離開了子雲,走到窗前來,笑道:「張,你怎麼也在這樣冷的天出門呢?下來吧,我們談談。」 玉清將買的東西拿進窗子去,笑道:「我不能下來,下來就讓別人占了位子去了,你在幾等車裏?」 系春道:「我在頭等車裏呢。不能下車,那麼,我來看你吧。」 說著,就向三等車上走來。拉門進去,早覺得有一種很鬱澀的空氣,向人臉上撲了來。車箱子裏兩排椅子,早烏壓壓地坐滿了旅客。便是椅子頭邊,行人路上,大半截提籃、小半截提箱由椅子下面伸了出來,佔據了路線。 張玉清所坐的地方,是椅子裏角,外邊已是坐了一位穿學生服的青年,對過椅子上是兩個年老人,四人八條腿。在擁擠的椅子空當裏,還有兩個很大的包袱和一個高柄提籃。此外水果蒲包、點心紙盒子也橫七豎八地放了不少。系春走過來了,玉清和那青年一齊帶著笑容,站了起來。系春一看,心裏就十分明白,這個青年和她究有什麼關係了。系春笑著向前和玉清握了手,笑道;「我明白了你是為什麼出門了。」 玉清微笑著,點頭道:「我本來要下你一封請帖的,又不知道你最近的寓址,真是對不住。」 系春笑道:「已經吃過喜酒了嗎?」 玉清笑道:「當然,要不,我們怎能出門?」 系春眼向了那青年笑道:「以前沒見過呀,貴姓是?」 他一聽說,早由袋裏取出一張名片來,雙手呈上。那名片上是朱近清。系春笑道:「好一個近清,可近清嗎?」 玉清笑道:「兩三年沒見面,見了面,你還是這樣淘氣。這兩年上學校了沒有?」 系春道:「唉!環境不容許我讀書呢!」 玉清笑道:「你坐頭等車的人,還是受著環境的苦惱啦?」 系春道:「這個,你不會明白。你們到哪裏去?」 玉清道:「我們到上海。」 系春道:「那很好!有了機會,我們細細地談一談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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