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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百川以為他這是遞個暗號,說是學敏在另一邊呢,因之也就隨了他牽著走將過來,又是不住地向前面張望。歐陽這才靠近他的身邊低聲道:「傻子,就算讓你看到了她,當了許多人那又說得了什麼話!到現在她還沒有出來,這裏面定有什麼緣故。你又何必在這裏呆等呢?」

  說話時,幾個夫子押解著蒲望祖夫婦已經在前面走,山中擁送的人成了半個圓圈也是跟在後面,逐步地跟隨探險隊的人圍在這半個圓圈以內的,那就不得不走。百川身上背了一支槍和一個旅行袋,手上倒拖了一根圓木棍子,落在眾人後面,低了頭,無精打采地走著。正走著呢,忽然轟的一聲大家叫了起來。原來蒲望祖走到一塊高石頭旁邊,脫離了別人的監視,向石頭上一跳,就直走到石頭最高的頂上去。山上送別的人以為他跑到那上面去,不是逃走,也就是自盡。大家情不自禁,所以就都叫了起來,他倒不怎樣的倉皇,從從容容地站定,回頭向山裏面只管左顧右望。這時,大家漸漸圍了攏來。有幾個人,便跟著走上了石頭去。他笑道:「我沒有什麼意思,不過是捨不得家鄉。爬上來看看。」

  說著,向石頭下面的人作了一個圈圈兒揖,笑道:「各位雖然恨我,我倒有些捨不得家鄉人。再見了,再見了。」

  他說時,臉上雖然還帶了那淡淡的笑容,可是他嗓子眼裏已經有些枯澀了。相送的人,看到了他這種情形,也就突然改變了態度,都向他呆望了,表示一種惋惜的樣子。蒲望祖跳下石頭來,叫道:「走就走了吧,嘿!人生百年,哪有不散的筵席。」

  他歎完了這口氣,第二個字也不發,再低了頭,跟著探險隊向前走。百川在暗中點了兩點頭道,這事是對的,誰不念家鄉呢,我當然不能勉強她所難呀。侃然笑道:「百川,你怎麼還念著她,我說句掃興的話,你大可以把她忘了,你臨走的時候,她送都不送你一送,這還有什麼感情,值得你來留戀哩。」

  百川聽了,卻不由得臉上一紅,勉強正了臉色道:「這個也許不能怪她,因為她的環境不同。」

  他雖是這樣地替學敏解釋著,然而他的語音很低,似乎他也沒有那股勇氣,可以把學敏這回不送的理由給說出來,所以他只能說到這裏為止,不能繼續地往下說了。這群走的送的人,慢慢地朝前走著,不覺就到了山洞口,山上人似乎受了一種天然的約束,大家望了洞口,遠遠地就止步了,探險隊這一行人,自然也就回轉身來向這些人點頭告別。然而蒲望祖卻與以前的態度又不同了,在押解人的前面,首先就進了這出山的洞口,頭也不回,他的妻子馬氏,曾稱過馬皇后的,剛要進洞的時候,還回轉頭來看看。蒲望祖拉了她的衣襟就向洞裏頭拖,叫道:「爭過這一口氣,我們就也走開了。」

  這在探險隊的人,也就覺得他有些可憐,緊隨著他由洞裏鑽出,到了山澗下,那些留著沒有進洞的幾個夫子迎了上來,爭著報告道:「這山壁上有個女人對下面望著,有好久了。我們怕她由山壁上落下來,只管和她搖手,她也不肯躲開呢。」

  百川聽說,立刻倒退著,昂了頭向石壁上望著。只見一棵歪懸的老松樹下,正有一個女子。他看得清楚,那正是朱學敏,不由得呵唷了一聲,叫起來道:「千萬小心,若要落了下來,那就沒有命了。」

  口裏說著,兩隻手就同時舉起來,向著學敏亂搖。她揮了一隻大袖,答應著道:「不要緊的,我抓住著這棵樹了,我不能送你,你可不要見怪呀!」

  百川道:「你站向裏面去一點吧。」

  探險隊的人都昂了頭向上望著,都異口同聲地喊著:「叫她向裏邊站一點兒。」

  她又將袖子向各人揮著道:「各位先生,我不能送你們,你們不要怪罪呀!」

  她這樣地大聲向下面喊著時,卻又回轉頭去向身後看了去,有個低聲向人說話的樣子,分明她身邊還有人看守住了她呢。百川跳起腳來,將頭上的帽子取下來高高舉著,口裏可就叫道:「大姑娘,你轉身回去吧。」

  學敏揮著袖子答道:「將來……」

  她只說到這兩個字,在身後跑出來一個人,拖了她一隻手就拉過去了。仿佛聽到她叫喊出來,叫喊的是些什麼卻聽不出來。百川昂了頭呆望,哪裏望得出什麼形跡來?他還不肯死心,見隔岸有個斜坡,可以站得住腳,掉轉身就向斜坡走去。彬如跑過來,一把拉住他的手,又在他肩上拍了兩下,笑道:「你難道不如蒲望祖嗎?他知道望著究竟沒用,連他的女人也不讓回頭望了呢。」

  百川被他拉住了手,悵悵地立了許久,於是歎了一口氣才完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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