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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二十一回 忍俊不禁含羞邀說客 無辭可對點首許情人 這場月亮地裏的趣話,在朱力田聽了,他還以為是意中事。可是在康百川聽了,便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在內。他心想,假如這回探險出山,帶著這樣一個古代裝束的妻子回去,那是一件奇聞,恐怕轟動社會,有點兒招搖。不過這話又說回來,假如我真愛她的話,我就不必顧慮這些。這山上的人,有那強健的體格,率直的天性,是很好的新婦女,若能再傳授她一些相當的知識,那可了不得了。他正沉思著這未來的幸福呢,朱力田卻說到山上的規矩,沒有兒子的人,姑娘是要招贅的,這可為難了。自己還能夠犧牲一切,招贅著做山裏姑爺嗎?那位詩人徐彬如卻和他有同樣的感想,便笑道:「老樸,你念過《浮士德》這部書沒有?」 歐陽樸道:「你何以突然提到這外國古董上面去了?」 彬如道:「這是最摩登的呀。怎麼說是古董呢?那書上說了,宇宙間最偉大的力量,就是愛。」 餘侃然在一旁搔著鬍子道:「我懂了,我懂了。徐先生的意思,勸百川不必回南京了,就在這山上辦一個模範小學,實行剪髮易服。」 歐陽樸笑道:「美男子,別再說笑話了,我們應當談一談正事。」 侃然道:「那麼,你為什麼說笑話?」 歐陽樸笑道:「我沒有說笑話呀,你不願意接受美男子這個稱呼嗎?」 彬如道:「關於這一層,將來再討論吧,什麼是正事呢?」 歐陽樸道:「從明天起,我們要分頭去工作了,我和侃然出去採集礦植物。彬如可以找九老會的人,查一査山上的文獻。百川呢,請你出去和朱家大姑娘談三天話。」 他說到這裏,連侃然極喜歡開玩笑的人,也覺得他有點兒唐突,何以當了人家祖父的面,叫一個少年去和人家姑娘談三天話?但是歐陽樸絲毫無所感覺,依然繼續地道:「關於人情風俗這一些事情,都可以去問問她的。」 百川明知道他是開玩笑,可不敢駁他,就是朱力田自身,也有些明白了,不過他們這山上的百姓,以前的祖輩不過一二百人,大大小小,就是家人父子一樣,無所謂買賣婚姻,多半是男女青年相處得很好,到後來,家長就把他們的婚姻辦成了。 朱力田看到學敏和百川那樣的形跡親密,便料到他們可以成婚姻的。加之這群遊伴,常是露些口風有了促成他們婚姻的意思,他也覺得這種趨勢,遲早是會提出來的。山裏人不懂得近世文明社會的應付手腕,他心裏橫擱下了這個問題,當時雖不好說破,但是他已不能再行忍耐了,當時就向歐陽樸道:「說到山上的掌故,明天我就可以和先生仔細地談一談。此外,我還有幾句話說。」 歐陽樸知道是問題來了,就問道:「還是找我全部的人談話呢?還是找我一個人說話呢?」 朱力田道:「請一位談談就行了。其實我就不說出來,歐陽先生也知道。」 歐陽樸一想,這老頭子簡直說破了,若是這事。大家都贊成呢,一拍就合,那自然是好;但是說了之後,若是還有問題,那就未免形勢太僵,於是向他答道:「今天夜已深了,哪個不累?我們明天再談就是了。」 話說到這裏,他們這個無目的的座談會算是告了一個結束。可是另外一組的談話會,依然暢談正酣,便是他們由南京帶來的工友,以及在山底雇的那些夫役,他們到了這一個奇怪的山頭上,又經過了昨天那樣狂風駭浪的戰事,大家都感到這裏是個富於趣味的所在,討論個不了,這就有人道:「這地方太好了,一不用當差,二不用納稅,水旱無憂,沒有盜匪,種田過日子,娶老婆,養兒子,什麼都完了。若要說到世界上總有仙家的,這山上人就是仙家啦。不懂他們為什麼還要打仗,打仗不就為的是圖舒服要飯吃嗎?可是這兩種,山上也不短少。」 又有人道:「這還不為的是有人要做皇帝?做仙家舒服,做皇帝更舒服。」 那南京來的聽差就插言道:「我的意思不是這樣,以為若是在山上做皇帝,不如到南京去當聽差。他們在山上住一輩子,是只知道月亮由圓變到缺,由缺變到圓罷了,可還知道別的什麼呢?」 百川在那邊談話會閉幕之後,雖默然不發一言,可是他心裏又在那裏想著,假如朱力田非招贅我的話,我就答應了吧。南京上海那樣齷齪的社會,我何必還要去留戀?這時又聽得那些工友的話,說是在山上做皇帝不如到南京去當聽差,而且說山上人所看到的,不過由圓變缺、由缺變圓的月亮,這話也不假,我自己很鼓勵自己,要做一番事業的,我能夠為了一個山上的姑娘,把我的前程完全犧性了嗎?那幾句不相干的閒話,送到了百川耳朵裏去,他又突然地受到了一番感動,他那番追求山女的熱情,不免減除了一半。不過他心裏又想著,朱學敏對於我,可以說是心願意願,千肯萬肯的事。若是我說,她應當跟了我出山,她決不至於拒絕的。我就是這樣辦,娶她,一定娶她!但是我並不住在山上。這樣一來,我什麼問題都解決了,只要我堅決地不肯招贅,學敏又非嫁我不可,最後的一條路,當然只有歸到了我帶她走。他自己出著難題,將自己為難了一陣子,結果,還是自己來解釋。於是自己心平氣和,也就到朱力田所預備好的客房裏安歇去了。 這個客房裏,沿了牆的四周,擺下四條竹床,作為遊歷先生下榻的所在。百川的床,正好和歐陽朴相連,當屋子裏熄滅了燈火以後,百川睡在床上翻來覆去,直轉得那床咯吱作響,歐陽樸道:「百川你還沒睡著嗎?我心裏很亂,你只管這樣轉得床咯吱作響,我心裏更亂了。」 百川不敢作聲,忍住了不敢再翻身。歐陽樸歎了口氣道:「女人,無論到什麼地方,總是害人的。」 百川就在這時,用那算數催眠的辦法,由一數到兩萬一千二百,還是清醒白醒的。他想這個辦法,卻是根本不靈,於是翻了一個最後的轉身,才開始模糊了。他也不知道模糊了多久,而且太陽早出來了。回轉頭看歐陽朴時,他鼻子裏呼呼作響,倒睡得正香。他心想,這位老先生豈有此理,他和人家約好了,今天去談話的,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是這樣好睡?於是坐了起來,用很大的聲音咳嗽了幾下。這咳嗽倒是真有效力的,歐陽樸聽到這咳嗽聲,就昂起頭睜開眼來看,他見咳嗽的是百川,也沒有作聲,手扯了蓋被,扭轉身又躺下去了。 百川笑道:「歐陽先生累倒了嗎?怎麼今天這樣的倦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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