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滿江紅 | 上頁 下頁 |
| 五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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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拿了一雙筷子來,掀開鍋蓋,在熱氣騰騰的當中,伸下筷子去,就夾了一塊起來,向嘴裏塞。這北瓜又熱又粘,放在口裏亂嚼一頓,然後才咽下去。新野笑道:「那樣好吃,嘴快燙破了皮,你都捨不得吐出來。」 水村笑道:「既無油又無鹽,好吃不見得,不過倒有些甜味。」 新野道:「現在既是能吃,再加些麵粉和鹽,一定是很可口了。」 水村聽著倒是笑了,於是拿了麵粉來,在鍋裏慢慢的灑上。新野灑著,水村拿了一雙筷子,就在瓜裏面亂攪。新野笑道:「你攪它作什麼?」 水村笑道:「你還不夠有窮了吃北瓜糊的資格,這熱水裏加乾粉進去,若是不攪動,就會成生熟疙疸了。」 新野笑道:「原來如此,你這個大藝術家,倒是知道吃瓜糊的,畫賣不出去,你也不至於挨餓了。」 兩人說著,把這一鍋北瓜糊作熟了,複加上了鹽,然後熄了火,各盛上一大碗瓜糊,到外面屋子裏去吃。兩人隔了桌面對坐著,各低了頭,筷子夾了瓜塊。接二連三的向嘴裏送著。剩了小半碗瓜糊,端起碗來,用筷子一陣扒,當湯一般,咽了下去。新野笑道:「你吃得真快。」說著舉起碗來,也是向口裏倒。水村道:「你吃得也不慢呀!」 兩個笑著,同到廚房去盛第二碗。這北瓜糊在未發明之前,大家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美味,現在吃起來,原來是這樣的又香又甜,以前真是失過了宇宙中間的一件大秘密。 不到二十分鐘,兩人已經把一鍋北瓜糊喝完,長工還是不曾回來。水村笑道:「我們也不要吃了不管,把鍋碗洗刷一下子吧。」 新野笑道:「這長工先生若是從此不回來,那可害苦了我們二位藝術大家了。」 水村笑道:「藝術大家怎麼樣?能吃北瓜糊,就應該洗刷鍋碗啦。」說著,二人都大笑起來。好在燒水煮飯,都是沒有幹過的事,今天幹個新鮮事兒,卻也別有趣味。但是把廚房收拾乾淨,天色已黑,那個賣菜的長工,依然不見回來,二人的晚飯,依然無著。于莫二人一來是吃過飯,尚不十分餓,二來也懶得再下廚房,為了免除肚子饑餓起見,早早的就睡了。 ▼第二十五回 貧賤擇交難冷嘲熱諷 激昂變態易淺笑深顰 這一天,于莫二人只吃了一頓北瓜羹,怕二次還要吃,早早的睡了。睡得早,自然起床是很早。水村打開大門,卻見那長工擔著空菜筐子,一拐一跛的走了來。他放下擔子,先呆著站定了,望著水村道:「先生,我真對不住你。昨天我賣完了菜,喝了幾杯酒,和人打了一架,打得遍身是傷,在區裏關了一夜,這才出來。警察倒是好意,一早放了,好讓我作生意,但是我路都走不動,那裏還能作生意呢?」 水村道:「你這樣一來,我們糟了,昨天我們只吃一頓北瓜羹,今天連麵粉都沒了,只好光吃北瓜。」 長工道:「我也是要吃的呀!怎能不管呢!我去借個一鬥八升米來,先混兩天罷。」說著,背著空筐子,走進屋去。莫新野早聽見了,由屋子裏跳了出來道:「這真是糟糕,越窮越出事,這樣下去,這清涼山下不能住了。再要住,清清涼涼非住得俄成人幹不可!」 水村道:「你不是說,杭州有地方請你去當教授嗎?」 新野道:「雖有一點路子,還得我自己去鑽營。鑽營作官,猶可說焉,鑽營去教書,我有點不服氣。」 水村笑道:「我看原因不在此,你還是為了這丁家二姑娘原因居多吧?」 新野一聽,不由得笑了。因道:「雖然也是一個原因,不過我看你和太湖,陸續在情場上失敗,我也有一點不敢猛烈進行了。」 水村笑道:「望後看罷。」 這時,門外有人叫道:「于先生莫先生起來了嗎?」 新野答應一句:「早起來了。」 人早是由屋子裏跑了出去。水村在遠處看時,可不是丁二香來了嗎?二香身上系了一條青布圍巾,手一把捏住了兩隻圍巾角,好象是兜了一兜東西。新野跟在她後面走進來,笑嘻嘻的向水村一揚手道:「二姑娘很講交情,她園子裏新結的扁豆,給我們送了好些來,我們可以嘗新了。」 二香笑道:「這扁豆又肥又嫩,若是能多把一些油炒,那是更好吃的。」 水村聽到說多把油炒,望了新野好笑。新野只當不知道,找了一個竹筐子來,趕快送到『二香面前去。二香將圍巾角一放,扁豆全溜到筐子裏去。新野手上捧著,口裏就連說多謝。二香站著拍圍巾上的灰,新野還是彎腰捧著筐子,口裏連說多謝多謝。二香望了他笑道:「幾斤扁豆,值得了什麼,也犯不上謝了又謝呀!你拿過去罷,還客氣什麼呢?」 新野這時醒悟過來,原來是送的禮物早倒完了,自己還端著筐子在這裏老等呢。因笑道:「找的力氣小,幾乎是端不動呢。」說完了這話,紅著臉,端了豆子就走了。二香道:「于先生,你這幾天畫的不少吧?沒有到我家裏去談談。」 水村笑道:「我這幾天有點兒心事,也沒有畫畫,也沒有出門。你也有好幾天沒有到我們這裏來呀!」 二香道:「今天我爹和我哥哥到城外鄉下去了,我聽我哥哥說:昨天在街上看見你們的長工,喝醉了酒,惹下了禍,回來要養傷,我和你們作一餐飯罷。」 水村道:「那千萬不敢當,你令尊和令兄走了,家裏更有事,不必客氣了。」 新野聽到二香要來作飯,這可糟了,米缸裏打不出米來,油瓶裏滴不出油,人家只一動手,那就窮相畢露了。連忙到長工屋子裏,催著他趕快去借米,長工去了。自己一想,油也是要緊的,夕昭寺裏和尚,他們留著點佛燈的油不少,不如跟和尚硬借一點米。這樣想定了主意,馬上就把報紙包了一隻油瓶子,假說找長工回來,這就走出去了。』 這屋子裏現時只剩了二香和水村,水村不便置她不理,便找些閒話,和她說笑。就在這時候,奉了桃枝使命前來疏通的秦小香,騎著腳踏車,到了門口。她放下車走了進來,一見堂屋中間,水村和一個村姑娘斜坐著對面談話,這把桃枝所說的話證實了,果然水村另外有了愛人。桃枝那樣對待他,他倒別存私心,可見這人真不懂愛情。當她心裏如此想時,走入門來,不免呆了一呆。水村呵喲了一聲,單獨迎上前來,笑道:「這真是作夢也料想不到的事,今天秦老闆會到我們這種地方來!」 小香不料一進門,就碰他一個釘子。看看屋子裏坐的二香,只是微笑坐著,並不站起身來,心中更是生氣,因道:「于先生現在變了一個人了,不象以前那樣客氣了,一見面,就挖苦我們。」 水村笑道:「我怎敢挖苦秦老闆,實在因為我意出望外。大概你是來會太湖的,但是遲了,他已經到上海去了。請坐請坐。」 將她引進屋來,二香才由椅子上站起來,水村於是兩方介紹。二香已經知道她和李太湖的一段故事,心想,這是一個狠心姑娘,可是看她的臉色,倒也看不出來呢。同時,小香的眼光,不免向二香多打量了一番。小香也想著,她雖然還五官端正,那裏有桃枝好看,水村這樣的迷戀她,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了。水村見她二人彼此對望,好象是各有心事,這也不去管她,只當不知道。小香道:「李先生走開,我已經知道了,這件事我很對他不住。」 水村笑道:「朋友只要交情不錯,那個虧負那個一點,都不要緊。我們這幾個朋友,都犯了一樣最大的毛病。」 小香笑問道:「你們幾位先生,都犯了一樣毛病嗎?什麼毛病呢?」 水村笑著伸了一個指頭,向天上一指道:「這個毛病,就是一個窮字。」 小香覺得他的話音明明是挖苦過來,也笑道:「這個病嗎,犯的人也太多了,不算什麼。」 水村道:「怎麼說不算什麼?為了窮,犧牲名譽犧牲良心,以至犧牲性命。就是秦老闆最近這一場案子,不是為了窮去當歌女,不至於讓有錢的人疑心。就是太湖和我,也不至於到法庭上去作證人。太湖更是犧牲的重大,坐了幾天牢,其餘精神和名譽上的損失,不必談了。這也好,以後可以讓那吃天鵝肉的人,也死死心。」 秦小香被他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因道:「于先生,你不用說了,我心裏很難過的。今天我本是和你來道謝呀,我真想不到李先生會走,若是知道的話,我總想想法子要對得住他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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