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滿江紅 | 上頁 下頁 |
| 五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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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枝點點頭:「原來是嚴老太爺,失敬得很。」 嚴正心摸了一摸鬍子,望著她笑道:「聽說萬行長這裏收的許多好畫,都是你朋友的,我看了一看,實在不錯,很想買他兩幅。但是萬行長說,你已經不肯賣了,這是什麼原由呢?這樣好的畫,讓他埋沒了,實在可惜。」 桃枝想了一想,還不曾說話,洪省民和柏正修都進來了。見著嚴老先生,都恭恭敬敬的坐在一邊,不敢胡亂說話。嚴正心道:「萬行長那裏收著許多畫稿,二位看見沒有?」 柏正修笑道:「看見了。萬行長幫這位李老闆的忙,一定要我出五十塊錢買一張畫,這未免強人所難。我覺得出一塊錢一張,也不值。」 嚴正心展開摺扇,在胸前緩緩撲了兩撲,撲得長鬍子飄蕩起來。笑著搖搖頭道:「這話罪過!這些都是很好的作品呀!我畫了三四十年,我覺得遠近章法的巧妙地方,還不如他,我猜這是他學過西洋畫的原故。」 柏正修倒不料他是如此推崇,便道:「東西雖不錯,但在老先生面前,總是班門弄斧。」 嚴正心搖搖頭道:「不!我向來不知道用假話去恭維人,我並不認識這個人,也犯不上去恭維他。藝術這種東西,只要是好,不由你不心裏佩服出來。」 洪省民連連點頭道:「對極了!我也是看到這些畫好,讚不絕口。」 桃枝望著他,抿嘴微笑。嚴正心道:「既是說好,你怎麼沒有買一張?」 洪省民頓了一頓,陪著笑臉道:「我原打算買一張的。」 柏正修覺得自己的話,說得太僵了,有點轉闤不過來,便道:「那許多畫裏面,很有幾張好的,若是能挑選一下,五十塊買一張也好。」 嚴正心摸著鬍子笑道:「柏先生也說好了。」 因回頭向萬有光道:「藝術這樣東西,它自有它的真價值,遇到了識貨的,自然生出光輝來,豈二三俗人所能斷定它的價值呢?」說著,手上搖著扇子,將頭搖了幾搖。他如此說幾句不要緊,柏正修聽到,真個是芒刺在背,坐立不安起來。 ▼第二十四回 作事有終解鈴還鑽石 懷才不遇困腹啜瓜羹 這時一屋子人,各有各的感想。嚴正心是生氣,柏正修是害臊,洪省民是暗說僥倖,萬有光卻是高興,合了老太爺的眼光。只有桃枝一人,喜又不是,惱也不是,自己的眼光不錯,看出于水村是個藝術家,只是現在他別有所戀了。縱然他的藝術出了名,與我又有什麼關係?我也只好白歡喜了一陣。因之他們說話,她反默然坐在一邊。 嚴正心回轉頭來,就對了她笑道:「這個人既是你的朋友,那很好,請你把他引了來,和我談一談,有機會我可以提攜提攜他。光是買他一兩張畫,我想這是和他沒有多大好處的。」 桃枝也沒說什麼,只是起了一起身子,說了一個是字。嚴正心道:「這人姓什麼?」 桃枝想了一想,笑道:「老太爺,這可對不起,他對我再三叮囑不許說出名姓來。我答應了他,無論如何,不告訴人。雖然老太爺是一番好意,但是在座的不止老太爺一個,必得等我問過他之後,他願意了,用不著我說,他自然會到老太爺面前來領教的。」 嚴正心端坐在那裏,摸了一摸鬍子,點了點頭笑道:「懂藝術的人,多少有些拙拗脾氣的,不拙拗那也不能算是藝術家。好罷,你就去對他說,我很器重他。我兒子雖是一個部長,不必管他,我不過是個老書生,又很喜歡畫,可以把我當個藝術朋友來往。」 桃枝笑道:「老太爺這樣成全我的朋友,我一定把他引來和老太爺見面的。萬行長,你那些畫稿,今天讓我先帶回去罷。將來讓他出面和諸位講價錢,省得我經手了。」 嚴正心點頭道:「這是人家的心血,無論值錢不值錢,放在旅館裏,究竟不妥當。點清數目,讓她帶去也好。」 萬有光於是在衣櫥子裏將畫稿一大卷取了出來,當著桃枝的面,一張一張點著交給她。桃枝笑道:「不是老太爺這樣說,我還不知道這些畫稿如此貴重,用包袱包了不大妥當,最好找個可以保險的東西,將它裝上。」 柏正修碰了嚴正心一個釘子以後,許久不好意思說話,現在有了機會了,便道:「我有一個小的扁皮箱,騰出來讓你帶了去吧。」 桃枝道:「那就很多謝,我正也有兩句話和你說呢。」 於是將原來的包袱,把畫稿包了,然後提著跟了到柏正修屋子裏去。 到了屋子裏,桃枝順手將包袱放在床上,在床對面一張沙發上坐了。笑道:「柏先生,這次的事情,我很對不住,我怎麼介紹秦小香這種人和你作朋友呢!」 柏正修歎了一口氣道:「這件事就不必提了,也許是我的錯。」說著,他拿了小皮箱子打開蓋來,就向床上一倒,原來是些信紙信封,西裝的領帶、領結、袖圈、襪子以及襯衫之類,在他一倒之間,有兩塊現洋和幾個鈕扣滾著,蔔碌碌一陣響。桃枝的眼光,正滿屋子看看,心裏也就七上八下,正在想主意。一看到這種情形,連忙搶上前一步,伏在地板上,伸頭一望床底下。柏正修道:「不敢當,不敢當!你讓我來罷。」 桃枝見他如此說,也不必謙遜,就站了起來。在她站了起來之時,柏正修自伏下身子到地板上去。桃枝無意在床上一坐,喲了一聲道:「我坐到你的東西上來了!」說著,連忙走過去,依然坐到沙發上來。柏正修並不曾注意她的行動,這時忽然也呵喲了一聲,怪叫起來。桃枝道:「碰了頭嗎?叫茶房來找罷。」 柏正修爬起來,突然一跳,手上拿著一個晶光奪目的東西,高高舉了起來,笑道:「李老闆,你來看,我的戒指找著了,你看怪不怪呢?」 桃枝抿嘴微笑道:「你不要拿我開心了。」 柏正修道:「真是找著了,你看,你看!」說著,便將兩個指頭捏了一個鑽石戒指,送到桃枝面前來。笑道:「你看,這豈不是我自己的戒指?」 桃枝站起身來,接著戒指,托在手心,偏著頭兩邊看了一看,笑道:「戒指是不錯的,你不是有一對一樣的嗎?」 柏正修道:「並沒有一對,就是這樣一個。」 桃枝笑道:「這就奇了。茶房天天是擦一次地板的,難道你這戒指落在樓板上好幾天,依然還在?」 柏正修道:「不是落在樓板上的,一定是剛才打開箱子,落了下來的。但是很奇怪,那天丟東西的時候,我分明記得在枕頭底下的,並沒有擱到箱子裏去,而且這幾個箱子,我也是尋過好幾次的。」 桃枝坐到沙發上,兩手抱了一隻膝蓋笑道:「東西找到了,這又要讓你為難一陣,倒查不出究竟是怎麼樣出來的。」 柏正修道:「若照這情形說,一定是在箱子裏出來的,但是果然由箱子裏出來的,我那一百二十元鈔票,應該也在箱子裏,等我來尋尋鈔票看。」 他說著,於是將倒在床上的零碎東西,清理了一番,真是合了他的話,那一疊鈔票,也在字紙堆裏找出來了。點一點數目,十元一張的,正是十二張,並不曾少了一張。柏正修手指上帶了戒指,手心裏捏了鈔票,坐在床沿上,另抬起一隻手來,扶著額頭,只管沉思著。心想,難道那天我是把戒指和鈔票,都放在小箱子裏的?而且我也尋過兩遍,何以又尋不著呢?不用說,一定是我腦筋紊亂,放在箱子裏,自己忘了。這兩樣東西從箱子裏倒出來,若是我一個人作的,還可以說是我又腦筋紊亂了,好在還有一個人在一邊看見,這決不能說是幻術了。因望了桃枝道:「不尋著這東西,倒也罷了。尋著這東西我心裏更難過,我糊裏糊塗告人家一狀,這算什麼一回事?」 桃枝笑道:「你不尋著,秦小香多少總有些嫌疑,現在水落石出……」 柏正修皺了眉毛道:「水落石出是水落石出了,但是我誣告好人,也就證明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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