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滿江紅 | 上頁 下頁
四八


  桃枝一直聽到外面有汽車開走之聲,心裏才放下了一塊石頭,本來屋子裏一男一女,可以放出來了。現在有小香的母親在這裏,將李太湖放出來,自己可擔任著一分不是。而況李太湖是要面子的人,未必肯出來。因之對劉氏道:「我嬸娘打牌去了,她倒鎖了門出去……」說著,聲音故意還大些,未到內屋門邊,重重拍了兩下。屋子裏的小香,知道柏正修走了,止住了抖,已坐起來。李太湖聽得清楚,知道小香的母親已經來了,再三的向小香做手勢,請她不要出去。小香也聽得桃枝在外面說,這屋子是空房,而且又拍了幾下,那意思就是不要人出去了,只得呆呆坐著。太湖睡在床上,卻死也不肯起來。只聽得劉氏在那邊問道:「看柏先生那神氣,好象是說,小香拿了他的什麼走了,幾乎連我都放不過,李老闆知道是什麼意思嗎?」

  桃枝道:「大概總是這一類的事情。但是你暫時可以不問,有什麼大不了的事,我都可以和你支開去。現在夜深了,你可以回去了。」

  劉氏道:「你嬸娘不在家,我和你作伴,陪你睡一晚罷。」

  桃枝笑道:「那倒是很好。但是小香回去了,打不開房門來怎麼辦呢?」

  劉氏道:「不要緊!我的鑰匙交在鄰居那裏,她可以拿去開門的。」

  桃枝笑道:「不伯人家偷東西嗎?」

  劉氏道:「有什麼給人偷?無非是些破破爛爛罷了。」

  桃枝一聽,這可急了,若是把他兩人關在這裏一夜,那是一個大笑話。自己心裏這樣躊躇著,表面上還是怕劉氏看破,依然裝出笑容來道:「對不住,我是喜歡一個人睡的。」

  劉氏笑道:「我早知道你是不願意我同睡一床的,我找把鑰匙來,打開門,我到你嬸娘屋子裏去睡罷。」

  桃枝道:「有鑰匙我不會早打開門,去滅了燈嗎?你真有這好意思陪我睡,你就撞開門進去罷。」

  劉氏心想,那個歌女,也不免有她自己的秘密,既是她不肯讓我進去,我又何必為難?便道:「我和你說得玩的,我坐在這裏等一會子罷。我剛才來的時侯,有一名警察跟在我後面,好象是很注意我,我再坐一會子,等他走了再回去。免得在路上受他的盤問。」

  桃枝道:「什麼!有警察跟住你?」

  劉氏道:「可不是嗎,我倒吃了一驚,我成為一個賊了。」

  桃枝道:「那也難怪,夜半更深,這些人來來去去,也難怪警察注意了。」

  劉氏本來有些膽怯,經桃枝這樣一說,她更是不敢出去。坐著又談了一會,直等著時鐘敲過兩下響,劉氏道:「我來了這樣久,大概是警察不會等的了,我走罷。」

  桃枝道:「我也讓你們糾纏得可以了,我也不必假客氣,說什麼再坐了。」

  這句話,分明是催劉氏走,劉氏不好意思再坐,就起身出門去了。

  這個時候,旅館自然是關上了大門。劉氏出去,將各重門開著一路響。桃枝等門關著響了,然後才笑道:「隔壁屋子裏二位,現在可以大膽出來了。」

  李太湖就首先搶著開了門走出來,手上捏了一塊手絹,還不住的揩汗。笑道:「今天晚上,這是一台什麼戲?真合了那句俗話,煩惱皆因強出頭了。」

  桃枝道:「現在你要回去,我也不讓你走了。你想,這時候一個年少的男子,由我屋子裏走出去,門口的警察抓著了你,他能甘休嗎?」

  太湖道:「不能回去怎樣辦?你太吃虧了。」

  小香接著道:「你還說笑話,我嚇掉了魂。」

  她一面說著,一面用一手不住的去撫著頭髮,斜著靠了床站定。桃枝道:「事到如今,只有啞子吃黃連,苦在肚裏了。你還緊鎖兩個眉頭作什麼?李先生呢?屈居在我嬸娘床上一夜,你呢,和我同床共枕。」說著,嘻嘻的笑了。小香一隻手扶了額頭道:「好姐姐,你給我想點法子罷,這事怎樣了結呢?」

  桃枝道:「我說的就是法子。到了明天上午,你大大方方的回家去,就讓李先生一早到夕照寺去一趟,在那裏安好了伏筆,說你二人昨晚住在他們那裏。只是一層,這事不打官司便罷,若打官司,你要承認你們已經結婚了。」

  太湖呵呀了一聲,伸手搔著頭髮。桃枝道:「覺得這話奇怪嗎?」

  太湖笑道:「剛才這一幕趣劇,本來就是權從的意思,再要向下說,我可不幹。我想秦老闆對我自然可以原諒的,但是她令堂,她會疑心我。」

  桃枝笑道:「你不是說無論有什麼犧牲,都在所不計嗎?」說著話,看看小香的樣子,還有點怒色,淡笑一聲,也就不說了。太湖見桌上擺著有香煙,拿起一根,坐在一邊慢慢的抽。桃枝見小香還呆站著,用手拍拍床道:「怎麼樣,你們打算混我一晚不睡嗎?我犯了什麼法!」

  小香用手扶著頭,眼淚要流出來,無精打采的道:「你想,我心裏象火燒一樣,睡得著嗎?」

  於是三人都默然無話可對。大家又坐了一會,還是桃枝先開口道:「大家都不願睡,我也沒有法子。我抓些瓜子來嗑著,大家解解悶罷」。於是打開櫥抽屜,抓了兩大把瓜子,放在桌上,對太湖招招手道:「吃一點嗎?孤男寡女,同坐一房,有點心猿意馬吧?」說著,哈哈笑起來了。

  太湖也覺無聊,手上抓了幾粒瓜子,開著她這房間後面的窗戶,向外看了一看天色。只見上面有星光,下面也有星光。原來這旅館的後方,正靠著秦淮河。夫子廟臨河的房屋,不少窗子外便是水的。這窗子外有一小塊空地,生著一棵矮樹,止有一隻無人的小遊船,系在那裏。太湖看了一看,也沒作聲,依然把窗子關上。又坐了一會對桃枝道:「我要出去一下,請你輕輕的和我開了門。」

  桃枝以為他要方便方便,就指示他向後面去。太湖輕輕的道:「你們睡罷。」

  桃枝也沒留意他這話,依然在屋子裏等著。不料等了整二十分鐘,不見他回來。桃枝道:「這奇怪得很,怎麼出去如此之久?」

  於是開著窗子向外一看,那裏有人?同時在窗子外的一隻小遊船也不見了。桃枝道:「這人很不錯,他怕我們不睡,偷著撐了船走了。我們不要埋沒他的好意,睡了罷。」

  於是關起了房門,自睡覺了。

  二人次日醒來,已是十一點多鐘了。桃枝尋出一件舊衣服,讓小香穿了。先走出旅館,四周看了一看,見並沒有可疑的人,然後叫小香回家去。小香把所有的東西,都很放心的存在桃枝這裏,然後垂著頭,趕快的走出旅館來。還沒有走多少路,就聽到身後有一陣很急促的腳步聲,回頭看時,是李太湖來了。小香想起昨晚的事,不免臉上紅了。太湖走向她的身邊,輕輕的道:「秦老闆,你放心回去罷。我一早到清涼山去了一趟,把腳步都安好了。你只說昨晚和我到夕照寺去過了一夜,別的一概不知道就行了。甚至乎鬧到法庭去了,你也這樣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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