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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▼第十回 杯酒兩忘嫌各傾肺腑 百金一點曲共駭聽聞

  桃枝這一趟過江,本來抱著十二分的熱忱,希望三言兩語解釋誤會,水村不要走。同時她也要表白表白,她是有骨格的女子,不是拜金主義的女子。現在水村已走,她含冤莫白,心中實在不痛快。因此來的時侯,走得十分匆忙,現在走去,卻是無精打采。就是秋山一行,自也不免和她歎借。

  大家都走到江邊時,人叢中有人大叫著秋山,大家回頭一看,只見水村提了兩件行李,站在人行路外。桃枝先哎呀了一聲,迎了上去,笑道:「這就好了,你沒有走嗎?」

  秋山三人也圍上來。水村道:「真是倒霉,那個朋友多讓我喝了兩杯酒,趕到下關買火車票,已經不賣了。追到這邊來,剛一上岸,火車就開走了。」

  桃枝對秋華道:「這可是好極了。」

  秋華笑道:「你說好極了,我們不見得是好極了。」

  桃枝笑道:「你不要誤會了我的意思,我是說,雖然沒有趕上火車,但是也沒有買火車票,總算沒有什麼損失。」

  水村道:「李女士怎麼知道我今天要走?」

  桃枝道:「我聽到照相館的李先生說的。但是我到浦口來,不是和于先生送行,我有幾句話要說一說。」

  水村道:「你有話要說嗎?」

  問這句話時,向著桃枝的臉端詳了一下。桃枝道:「話是有,但不知于先生肯聽不肯聽?」

  新野笑道:「有什麼話呢?說出來大家聽聽罷。」

  桃枝笑道:「大家聽也可以的,我們一齊到夫子廟去,讓我來作個小東,大家談上一談。」

  新野笑道:「我們不能那樣不識相,還是你和水村一路去,水村的行李,我們帶回去。」

  水村道:「行李就放在下關罷。省得明天要走,又由城裏帶出來。」

  桃枝望了他微笑道:「你就那樣決定了要走嗎?」

  大家看了她那一種神氣,都笑起來了。說著話,走上了輪渡,到了下關,依著桃枝要請大家到夫子廟去吃晚飯,秋華堅決的不肯,水村本也不願去,見大家堅辭,便笑道:「李女士,你這個東,可以省了罷。我不去了。」

  秋華道:「于先生,這就是你的不對。人家好意相請,我們一個也不到,好象真有什麼意見一樣了。你無論怎麼樣子忙,也要代表我們去一趟。」

  水村道:「那末,大家都去。」

  秋華笑道:「你這人也太老實了。朋友雖然相交不錯,也不必要人家花了許多錢心裏才痛快吧?」

  這樣一說,水村不好再說什麼了。莫新野提過了他兩件行李,和秋山秋華丟了一個眼色,三人竟自先走了。

  桃枝向水村笑道:「我為你耽誤了今天的日場戲了,也不知道老闆和我掛了請假牌子沒有?」

  水村道:「你有什麼事要找我嗎?」

  桃枝向他瞟了一眼道:「你心裏應該明白,何必問?」

  二人在路上走,桃枝看見有進城的公共汽車,停在路邊,向水村招了一招手,她先上去,水村自然跟著。到了夫子廟,水村趕緊走下車來,搖了兩搖頭。桃枝下車來問道:「為什麼?你覺得車上有氣味嗎?」

  水村道:「你一個愛漂亮的人,怎麼會坐這種男女混雜的車子?」

  桃枝微笑道:「想起昨天的事,我知道你非常的恨私人的汽車的。公共汽車很平民化,大概你不恨了。」

  水村也不說什麼,跟了她走,她走進一家酒館,由電話機邊過,先打了一個電話,通知她嬸娘,說是和一個由河南來的巫師長在一處吃飯,一會兒就回來的,不必掛念。說畢,和水村走進樓上一個房間。她先笑道:「你聽了我打的電話,一定又是不高興的。但是我告訴你,一個歌女,若不多認識幾個闊人,那會餓死的。捧的人多,茶館老闆的包銀也多。反過來,靠你引不了茶客,茶賣不了,點戲的外快,也分不著。他花一二百塊錢一個月的包銀,由哪裏出?你唱得再好,也只有請你滾蛋了。所以我認識人,敷衍人,都是為了職業的關係,換一句話說,也就是為了飯碗的關係。你不相信我這話嗎?」

  水村笑道:「你這話真是奇怪,難道我還能干涉你不交朋友嗎?」

  桃枝道:「我也並不是說你干涉我,誰又能干涉我呢?不過我和你解釋罷了。」

  水村道:「你又何必要和我解釋呢?」說到這裏,茶房已經送上茶壺茶杯來。桃枝站著斟了一杯茶,送到水村面前,望著他微笑道:「朋友不許說假話,你難道不希望我和你解釋嗎?不必生氣了,請你喝這杯茶。」

  桃枝說著,在他對面坐下。

  水村道:「你和我這樣客氣,我過意不去,為什麼緣由,你要這樣呢?」

  桃枝喝著茶,先微笑了一陣,然後道:「我說不上,但不知道你為什麼老遠的跑到夫子廟來找我,又不知道為什麼生我的氣,馬上就能讓你南京也不願住?你先把緣由解釋給我聽了,我自然也能把原由告訴給你聽。」

  水村道:「你問我嗎?只怪你在輪渡上揀到一隻網籃,不該送還我。」說著,站了過來,握著桃枝一隻手,笑道:「我對於女子,向來是不接近的,一接近之後,就讓我……」

  桃枝偏頭斜望著他,微笑道:「讓你怎樣?為什麼不說?」

  水村松了她的手,走回原處坐下,搖了一搖頭道:「我說不出來,只覺得心裏不安,怪不得人家說某男子讓女子顛倒了。我沒有接近你以前,對這顛倒兩個字,只當是一句極平常的成語,現在我才知道這幾句話極有道理。我為你顛倒了。」

  桃枝笑道:「這是你對一個歌女所說的話,不要緊,設若你對別種女子說這幾句話,人家不會依你的。」

  水村道:「不依我?我對你說了,你怎麼樣?」

  桃枝道:「我啊!」說著,端起杯來,微微呷了一口茶,笑道:「我很滿意。但是你因為以前沒有接近過女子,所以對我很顛倒嗎?一個活潑又愛美術的少年,怎樣會沒有女子作朋友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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