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滿江紅 | 上頁 下頁 |
| 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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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字以下的話還沒有說出來,只見兩部油漆光亮的汽車,風馳電掣的開到六朝居的門口停住。因為汽車開得過快,二人都注意起來。向前面注意看時,第一輛汽車門開了,下來一個穿西裝的人,將秦小香攙下汽車來,太湖看呆了,作聲不得。水村笑說:「你現在該明白,你是癡想吧?」說完了這句話,第二輛汽車的門開了,首先下來的是桃枝,她手上拿了一支煙捲,口裏噴出煙來,接著下來一個有鬍子的人,穿了長袍馬褂,跟在她身後。她順手把煙捲一遞,遞到那個人手上,微微一笑,一同上樓去了。太湖微笑道:「你現在該明白,你是癡想吧?」 水村許久不作聲,然後微笑道:「那是應當的。你想,她和我們有什麼特別要好的感情,只和我們交朋友不和別人交朋友呢?其實這種事,不必親眼看到,在我們理想中,也就早已有的了。不過我們到了看到以後,才覺得更顯然罷了。她究竟是不錯的,雖然有了坐汽車的朋友,依然和我們走路的朋友來往,在歌女裏面,可也是鐵中錚錚了。現在我決定回濟南教書去了。清涼山到這裏來路不少,我就不來辭行,明夭下午三點鐘,我就到下關去。你有事,也不必去送我。我們後會有期。」說著,和太湖握了一握手。太湖忽聽到他說要走,未免心中黯然,點著頭道:「你走也好,我也得著一個教訓,以後我們通信罷。」 水村到了這時,也不多說話,掉轉頭就走開了。只在這一刹那間,太湖的思想,也就完全變更,回轉照相館,就不再在樓欄杆邊去眺望了。 到了次日兩點鐘的時侯,在樓上玻璃屋子裏,剛剛和人照完了兩張相,待要休息,店夥卻引著一位女主顧走了進來。太湖倒嚇了一跳,這不是別人,正是桃枝李老闆。她先笑道:「我在門口過,看見你在這裏,特意來照像的。」 太湖笑道:「既是李老闆特意來的,我親自給你照一張罷。」 於是將桃枝請到一邊坐下,自己便來移動配光的布屏和布幔子。桃枝道:「李先生來了幾天了?」 答道:「三天了。」 問:「這幾天沒見著于先生嗎?」 答:「昨天他來的。」 桃枝道:「哦!昨天他來的,今天他還來嗎?」 太湖道:「他今天回濟南去了。」 桃枝道:「什麼?他要回濟南去?」說了這話,突然站將起來,一直站到太湖身邊來問。 太湖道:「可不是,也許這時已經到下關了。」 桃枝道:「他為什麼要走呢?」 太湖已經把光線支配好了,問道:「李老闆,你要四寸的呢?六寸的呢?半身的呢?全身的呢?」 桃枝道:「他為什麼要走?你說!」 太湖道:「我預備好了,你要照……」 桃枝扯著他的衣服,皺了眉道:「我不照了,我問你,他為什麼要走?」 太湖怕讓店夥看到不便,退了一步,微笑道:「他或者是有點感觸吧?」 桃枝轉著眼珠,凝神想了一想,問道:「昨天他什麼時侯來的?看見我嗎?」 太湖道:「不但他看見,我也看見你坐了汽車來,在六朝居下車。」 桃枝點點頭道:「是了,他可以誤會的。浦口的火車,不是四點鐘開嗎?」 太湖道:「他說了,他三點鐘就到下關。」 桃枝便不說話,連忙下得樓來,在身上掏出一張鈔票,交在櫃房上,對店夥道:「你先收下錢,我現在沒有工夫……」說著,已走出了門。路邊正停一輛野雞汽車,開著車門,自向車子裏一鑽,坐下來拍著玻璃板道:「下關過江火車站。」說著話,一面看手錶,已是兩點半了。汽車夫坐在前排,回轉頭來道:「若是不搭別人,要兩塊。」 桃枝在手提包裏拿出兩塊現洋,由玻璃格扇縫裏,伸到那面去,丟在汽車夫懷裏。問道:「可以開了吧?快一點。」 汽車夫得了錢,便向下關開來。她一路上看著表,老是不能出城,好容易望到大江,已是三點鐘了。汽車開到了江口車站,只一停,桃枝就跳了下來。但是她四處一望,並不看到水村,將賣票的地方,都看了一個周,依然是沒有。再一看表,已是三點鐘過去了。心想,他說是三點鐘到下關,也許到了下關就渡江了。他或者事先買了票,更不用得到火車站上來。為著靠得住一點,還是到浦口車站上去等他吧!除非他不走,他若是要走,總要到浦口上車的。如此想著,馬上奔上輪渡來。 她自初坐上汽車後,只管心緒不寧,這時上了渡船,預備過江,倒反而緩過一口氣。由輪船上渡到了浦口,她一面隨著眾人擠上碼頭,一面看手錶,已經是三點四十分了。這離開車的時間,已經只有二十分鐘,若不趕快去找,就來不及了。她也不管人如何的擠,手拉著前面的人,只管向前鑽。好容易,到了碼頭上,帶跑帶走進了車站。她心裏想著,水村一定是坐三等車的,先上三等車,前後一找,三等車上不見。也許他坐二等車,又擠上二等車來。這二等車,已是一間一間的車房,有的房門開著,有的房門閉著,可不便推開,只好把房門口的記名單子,看上一看。兩節二等車都看過了,哪裏有于水村。心想像他這種景況,似乎不至於坐頭等車,大概在三等車沒有見著他的。於是走下月臺,要重新去上三等車,只走了幾步,卻見秋山、秋華和莫新野一同來了。 秋山首先招呼道:「李女士,你看見了水村嗎?」 桃枝搖著頭道:「車上找遍了,沒有看見,他買的是幾等票?」 秋華笑著握了她的手道:「難得你來送他。他自然是三等票,何以不見他呢?」 桃枝道:「你們不是一路來的嗎?」 秋華道:「他比我們先一小時出城,因為有朋友在下關等他呢。車子上的人,實在是擠,也許你沒有看出來,也許你找他,他還沒有上車,再找找罷。」 秋山道:「我上去罷。」 他正要動腳,火車上送客的人,紛紛的向下走,要開車了。月臺上的人,和火車上的人,互相脫著帽,搖著手。嗚的一聲汽笛響,車輪子便展動起來,桃枝和秋山一班人,呆站在月臺上,望了火車越去越遠,眼睜睜水村坐著這火車走了,桃枝滿打算和他解釋一番,讓他不走,不料一面緣慳,就此分別了。眼見送客的人,紛紛出站,也只好無精打采的回轉江邊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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