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落霞孤鶩 | 上頁 下頁
八七


  高氏先見王裁縫跪在兒媳面前,也不知道什麼事,現在昕了他所說的這一套話,心裡大為明白,也跑了出來,跪在玉如面前。玉如向後退著,退得靠住了壁子,望著這二老呆了一呆,只好也跪下,便道:「你們請起,有話慢慢來說。他是二位老人家的兒子,也是我的丈夫,我要救他,比二老還要急些。」

  王裁縫道:「慢慢商量也不要緊,但是我就跪在地下等你的回話得了。」

  說著,又向玉如磕了一個頭。

  玉如道:「你二位叫我去會姓陸的,你知道姓陸的找我去,是什麼意思嗎?」

  王裁縫道:「我怎麼不知道?可是為了救他的性命,就管不得許多了。」

  說著話,他已流下淚來。玉如一拍手道:「好吧,你二位老人家請起來,我答應去就是了。」

  王裁縫道:「你肯去就好,他們送我來的汽車,還在外面等著,你就坐了汽車去吧。」

  他夫婦倆站起,攙著玉如,不住地只說些安慰和感謝的話。

  高氏舀了一盆水,讓她洗臉,又拿了梳子給她梳頭發。玉如執著高氏的手道:「我要去了,現在我和你說兩句臨別的話。我這一回去,盡我的力量去應付姓陸的,萬一應付不了,那可沒法子,我只好找著他,給你們多弄幾個錢,你去再討一房兒媳婦吧。我沒有臉回來,我就不回來了。但是你放心,無論如何,我總把你兒子先弄回來。在你兒子沒有放出來以前,讓我上刀山也幹。這回事雖然是他自作孽,我也不能不負些責任。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沒有?若是沒有什麼可說的,我就走了。」

  王裁縫和高氏先是磕頭下跪,說了一陣,到了現在他們反覺沒有什麼可說的了,只是望了玉如歎氣。玉如也歎了一口氣道:「高明些的話,我也不和你們這種人說,我去了。」

  說畢,頭也不回,出門上汽車而去。這汽車夫看到是個女子上汽車,心裡就很明白,更不待吩咐,一直就開到旅館來。玉如在汽車上,就看到陸伯清站在旅館門口,直迎到汽車邊,伸手來開汽車門,玉如一下汽車,他就笑道:「我接著王裁縫的電話,知道你來了。王裁縫在我家裡一口答應我讓你來,所以我就先在這裡等你。」

  玉如也只有默然聽著,跟了他進旅館去。

  陸伯清在二層樓上,開了一間最大的房間,連茶和幹點心都預備好了,放在桌上。玉如一進門,他就隨手將房門一關。玉如坐在沙發上,點著頭向他冷笑一聲道:「你這條妙計,是看戲學來的呢?還是在鼓兒詞上得來的呢?現在我算逃不出你的手了,你關著的我家一個人,可以放他了。」

  陸伯清笑了一笑,在身上取出銀煙盒子,慢慢地取了煙捲放在嘴裡,慢慢地在身上取出自來火盒,一抬腿坐在小圓桌上,吸了一口煙。關上自來火盒,在手上拋了一拋,然後揣進口袋去。他表示著得意的狀態,兩個手指夾著煙捲,指點著玉如笑道:「我用的這條計,固然讓你識破了,但是一計不成,我還有二計。我知道你不喜歡小王裁縫,小裁縫死了,你倒得其所哉!但是我不把小裁縫送進了圈套,光抓你那個愛人也是無用,因為你不敢露面救他呢。你以為我不知道嗎?天天和你在公園裡相會的那個人是誰?」

  玉如聽了此話,心裡倒吃了一驚,便道:「你這人心太狠一點,把他也要害一下嗎?」

  陸伯清道:「我害他幹什麼?可是我不能不拿他來挾制你。你現在雖然救你丈夫來了,我知道你心眼兒多,不定用什麼法子來對付我。可是我預備了第二著棋,你要為難,我就把江秋鶩抓著送警察廳,說他和匪人的家小有來往,他不死也要脫層皮。」

  玉如用牙齒咬著嘴唇皮,鼻子裡哼了一聲,點著頭道:「你好狠!但是你怎麼連他的姓名都打聽出來了?」

  陸伯清哈哈一笑道:「姑娘!你別看小了我,我要動你的手,在公園裡樹林子裡,十回也抓住你了。可是那樣一來,掃了你的面子,我也不願意呀!老實告訴你吧,自從你搬到會館去以後,我派了兩個探兵看著你呢。你不知道吧?哈哈!你反正是不忠於你丈夫的了,我雖比不上姓江的,比你丈夫總好些,你嫁不了姓江的,何不嫁我呢?嫁我是做小,嫁姓江的不見是做大呀!」

  玉如聽了他這一番話,心裡涼了半截,心想,幸而不曾和秋鶩做什麼非法的事,要不然,就害了他了。從前在家裡,還想用一個規矩女子的面孔,和陸伯清講一講理,如今是不行的了。萬一他把秋鶩也害一下,人家這犧牲就大了。越想越怕,越怕越沒有辦法。於是她伏在沙發上嗚嗚咽咽哭將起來。正是:

  鸚鵡能言終被縛,幾多兒女誤聰明。

  §第三十六回 百日困魔城怕看滿月 一聯留血淚慘失飛鴻

  大凡女子對於一件事,落到無可如何的時候,就要紅臉生氣。連紅臉生氣都沒有辦法,那麼,最後的五分鐘,就是一哭了之。只要是女子,由深閨弱息,以至時代英雄,都不會例外。這也並不是什麼缺點,大概由於天賦如此。而且最後這種辦法,也常常可以得著勝利。就是陸伯清對於女子取決然手段的,這時看見玉如大哭,也不能像她進門時那樣輕視的態度,他將煙捲丟了,走到沙發身後,低著頭低著聲音道:「你覺得有什麼委屈嗎?老實說,從前我一見你,不過喜歡你長得好看,自從我和你認識之後,我才知道你是個精明強幹的人,實在可愛!我愛極了你了。因為我愛你,所以我對於你,還是用盡了手段,把你弄來當面說一說,要不然,我早把你騙了來了。」

  玉如也不理他,總是哭。哭了一陣,偶然抬頭一看,見樓窗開著,樓窗外,正是一片洋槐樹林,槐林裡有幾盞大電燈,映著那密密層層的樹葉,燈光都有些綠色,正是槐樹最茂盛的時代。樹頭上一輪圓月,亮晶晶地照著人。玉如想著,這樓窗和樹枝是同高的,那麼,我由窗子裡向外一跳,跳得跌死了,這一層困難,也就完全解決了。

  陸伯清見她望著窗子,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似的,連忙向窗子邊一跳,將窗子關將起來,笑道:「你可別和我來這一手。」

  玉如坐著,已無話可說,只是垂淚。伯清笑道:「我這人說話,是不失信的,我當你的面打電話,讓巡查隊明早放你丈夫,你看怎樣?」

  說著,就當了玉如的面,在屋子裡打電話。打完了,笑著對玉如道:「你若是不信我的話,你可以在明天早上,親自打個電話回家,看人放了沒放?你公公已經對我說了,有錢討得著兒媳婦,只要我給他一些錢,他就把你送給我。我不含糊,一口氣就給他兩千。你猜他說什麼?他說叫我這兩千塊錢暗下給他,別告訴人。另外明給他一千塊錢,兒子要也好,兒媳要也好。他家都賣你了,你還和他家混在一處做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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